去国怀乡(1 / 2)

洪铭好些时日不来,一则李勃受了点伤需要静养,二则前些天下了好大一场雨。

李勃一动不动地伏在窗前,大雨珠帘般自九霄垂落,凉气飞溅。

真像大景都城的春天啊。

在大景,每到仲春时节,雨总是下个不休。滴滴答答,打在芭蕉上,打在青石板上。

北宁就不一样,从初春到暮春,阳光强烈,风力刚劲,动辄吹动半城风沙。

气候不一样,植被也不一样。李勃来的第一个春天,正是万念俱灰的时候: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可等到冰雪消融,草芽顽强地从土壤里萌发,杏花自春寒中骤然绽放,仰头望去,如粉色的层云漂浮在天际,她忽然不想死了。

看着欣欣向荣的四时景物,她想起大景史书上的记载:周失其鹿,天下逐之。后来,那只“鹿”死在了她的先祖敏孝肃太祖皇帝手里,而失去“鹿”的前周末代君王成了一位物候学家。

李勃活过来了,但她不打算做物候学家。

“殿下!”洪铭一拱手进了门。

“好些日子不见了,洪铭兄!”在潜入窗子的北宁春光里,李勃阳光明媚地跟大学士打招呼,又歉意地皱了皱眉头,采莲正在给自己的手掌换药,不变起身。

“殿下不必客气,好些了吗?”洪铭慌忙阻止,前些日子,玉柳闯入顺昌王府的事情他早就听说了。“早就想来探望殿下的,怕是要静养,不敢叨扰。上官府丞也可大好了?”

朗坐在侧边的椅子上,采莲收拾完李勃的手掌,又细心地为朗拆去棉布。

“不挂碍。”朗说。

雪霜寒那样锋利,差一点就割到了筋脉,朗差一点就这辈子再也拿不起来笛子、书本、刀剑了。

“殿下在读什么书?”洪铭一眼就瞧见了李勃案上摆着一套厚厚的典籍,似乎是青色织花缎子装裱,很精美。

“不过是些闲书罢了。”李勃有些遮掩:“上官府丞替我寻来,打发烦闷的。”

长风自窗外吹来,书皮迅速合上,又翻卷开了,李勃向着身侧一推,给大学士清出来一块放笔墨的地方。

《中原花卉树木植被考》平昌侯,洪铭眼睛很尖。平昌侯就是前周的末代皇帝。这个信息是值得对大宁皇帝陛下讲一讲的。洪铭不动声色的转过眼睛。

“殿下,进来多有忧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洪铭想要进一步确认

“春去春来,无外乎感慨物候罢了。”

这倒不算撒谎。

每年这个时候,大景的雨季都那样漫长,漫长到令人烦闷。

一下雨,都城长乐宫的许多殿角就会生满青苔。长乐宫本是庄帝时建立的行宫,地势卑湿,原是做盛夏避暑之用的,一年四季住在这里原本就不相宜。

可庄帝的儿孙,一代又一代的不成器,在一次次丢盔弃甲中,顺带丢掉了旧都彤城,丢掉了苑河行宫,丢掉了玉峰驻跸所。到了李勃这儿,不住在长乐宫还能住在哪儿呢?

暮春三月,白龙坠地,人居屋檐下,如住在一条瀑布中。

李勃住的不好,有些人住的就更差。

惜薪司新裁了又轻又暖,不沾水气的桑条被子。

“给韩大学士的小公子送去一条。”等到该打点、该分配的都处理的差不多了,李勃嘱咐。韩嘉的听雨轩,地如其名,晴日里都阴凉潮湿,何况雨水时节。再说,他可是真心实意认为李勃是个好人,能这么想,就是傻些也不要紧。

“还有……云韶院。”

小黄门垂手站立,等待李勃进一步吩咐,六条被子自然是不够分的,但做奴婢要是主动问:陛下要赏给谁呀?那也太傻了。

“教坊师傅宋娘子,排练新声,有功,当赏。”李勃说。

“扮老年宦官的曹师傅,唱腔卓越,老当益壮,多年勤谨练功,不曾荒废,一声出而众泪落。当赏。”

“萧丽娘、杜宝眷,容颜如画,轻歌曼舞动人,不可使得美人受风着凉,赏!”教坊这一行,新人胜旧人,得宠是应当对,大家都该理解。

“负责调度,幕后一切事宜的秦月郎师傅,三十年本分老实,从无差错,赏。”在孤的后宫,老实人也有出头的机会,李勃心想。

还有最后一条。

“就赏给云韶院那位新晋的吹箫师傅吧。”李勃沉吟了半晌,才发话。

“领旨!”小黄门听得明白了。

鹤年前些日子病了。

自那一日回去,李勃去过好些次云韶院,久久在墙外徘徊。

“陛下,您?”您不进去?

“丝竹之声,隔墙听之,尤为悠然。”李勃装出欣赏音乐的样子。

次日再去,里头的乐声越发卖力了,卖力都有些失去了从容。一段清唱,搭配了琴箫鼓笛,嘈嘈杂杂,彼此混在一块,难分你我。

不是鹤年的箫声,陈鹤年绝不会吹的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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