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上。
平日空无人烟的地方停了两排星舰,像某个审判场。
西蒙的影像不太清晰,或许是信号问题,他单手转着那根特制银针:“有人要见你一面。”
见季尘不语,他放下针道:“下去吧,不要让我采用特殊手段。”
季尘沉默,缓缓离开星舰。
这颗星球有些闷热,地上东一撮西一堆地长着枯黄的杂草。
他从星舰的旋梯上下来时,看到了对面的季明光。
“小尘。”季明光喊他。
他不应,他的记忆还在,两人都很明白。
这个时候不可能有什么父慈子孝的场面。
季明光在大衣怀中的口袋掏了一下,拿出一只天蓝色的千纸鹤。
他小心翼翼地拉起千纸鹤的翅膀,让它从扁着的变成鼓起的模样。
“你记得它吗?”季明光问。
季尘敷衍地看了一会。
他折过很多千纸鹤,什么颜色的都有,那个千纸鹤没什么特别的。
“这是你送给我的第一件礼物,我一直记得。”季明光说。
季尘手抖了一下,他清楚地感觉到那是愤怒,直冲他的天灵盖。
什么时候了还要演这种相亲相爱的戏码!
失忆的时候骗的还不够久吗?还想要怎样?要自己在有记忆的情况下对他屈服?
季尘想起自己的腰带上别着枪。托西蒙的福,他从星舰上醒来就拿好了武器。
要不要,给他一枪呢?
冷静,这样是杀不死水萤的。
还会损坏父亲的身体。
季尘低着头,掩饰眼里的愤怒与疯狂。
他的余光看到枪支一角,这种想法又蠢蠢欲动了起来。
只要朝对方开一枪,那个恶劣的水萤就不能披着父亲的皮了。
“这次,我说的是真的,”季明光声音沙哑,含着某种难以形容的情绪,“你应该想起了不好的回忆吧?”
不好的回忆……
季尘的目光一暗。
周围的一切都不重要,现在他的视野里就只有那明晃晃的枪支了。
M星的天气怎样呢?他记不清了。
应该也很热吧,那天他举枪的手心全是汗水。
那时寄生季明光的水萤厄尔还不知道如何代入一个父亲角色。
他太假了。
季尘很轻松地发现了马脚。
厄尔不理解“父亲”的形象,但却是个演戏的好苗子。
某种意义上他也算个天才,它居然知道如何把握人心。
“要开枪吗?”他用着父亲的面容镇定自若,“手不能抖啊,我教过你的。”
季尘抬起头,不知道这个燥热的星球上有几个太阳,他感到眩晕。
季明光的样子和当年重合。他看了好一会,才从记忆的幻影中走出来。
当年的厄尔让他开枪,他反而崩溃着放下了枪。
那明明不是父亲,却拥有着父亲与他的记忆。
水萤的“寄生”是什么样呢?
父亲还活着吗?
为什么厄尔要保护自己,是父亲的意志吗?
这个星球终究是太热了,他大汗淋漓,呼吸困难,感觉天旋地转。
当时,自己的周围也有这样多的持枪士兵吧。
不,更多。
多得多。
当时无数士兵围着他,他不知道怎么,竟会在包围圈中举起枪。
更不可思议的是,他举枪后还能活下来。
厄尔一步步朝他走来。
空气沉闷,步履坚定。
季尘双目无神,木头一般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看着我。”厄尔说。
季尘下意识地去看他,看他那熟悉又苍老的眉眼。
他感到腰上的枪支又灼热了起来,像火红的烙铁,烫地他的灵魂他滋滋作响。
“诺亚一号死了。”厄尔说。
季尘抿着唇,不声不响。
“新闻部已经写好了诺亚时代落幕的通稿,”用着季明光身体的厄尔走到了一个很近的地方,“你恨我吗?”
“我也要死对吗?”季尘问。
厄尔长长叹息,他那双眼上竟出现了一些朦胧的灰色。
那不是泪,季尘不知道那是什么。
人类不该出现那样的东西。
好像一切都来不及了。他以为他能走得更远,他刚刚找到安玫,他刚刚有了同伴。
他不是不知道人生在世终须一别,只是没有想到会这样快。
他一路漂泊,苟延残喘至今,什么都没有做成,就要结束了。
科学院的一别,竟是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