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幽和伏念跪在荀子的榻前,窗外是冲天的火光,映得室内都有了隐隐的红,这令烛幽分神地想起了很多年前在炎狱的日子。离开那里之后,她曾在无数挫败的时刻、无数令她招架不住的情境中对比过到底是当下更令她痛苦还是炎狱的时光更令她痛苦,她一次次地比较,一次次地承认,东皇太一待她还是要比命运仁慈。
荀子自知大限将至,缓缓地按住了烛幽的手,气息不稳:“罢了,是该顺其自然了。”
烛幽摇头,丝毫不收敛自指尖狂泄而出的真气。
荀子能感受到那些真气在他的经脉里掠过,那里面饱含生的气息,然而能让他吸收的却是百无其一——他行将就木,任旁人再如何努力也无济于事:“生老病死乃是人生常态,你如何也该学会淡然处之了。”
烛幽的嘴唇有些颤抖,可她还是说得斩钉截铁:“我不。”
荀子知她固执,索性也不劝,也算是成全她最后的心意。他浑浊的眼眸艰难地转动,又看向一旁的伏念,他比烛幽要镇静许多,但最近变故太多,脸上已满是沧桑与疲态。大约是常常见到,所以荀子才意识到虽然自己总将他看作是孩子,可他也实实在在的老了,这便是岁月啊。
伏念自是捕捉到了荀子的目光,他凑近了些:“师叔。”
荀子朝他眨了眨眼,缓缓地说:“这些年,你都做得很好。小圣贤庄在你手上,我一直很放心……辛苦你了。”
伏念闻言,一怔之后,眼泪忽地落下,他稳了稳不自觉颤动的嘴唇,缓缓地吸气,以免漏了哭腔:“师叔……我没能保住这一切……”
“时也……命也……若当有此一劫……”荀子朝榻边的两人微微一笑,目光转向了窗外,“顺应与等待也是另一种争取。昔能有勾践卧薪尝胆,现不过只是一座楼倒下……保住人才是保住了儒家,那些竹木死物,没了……又如何?”
伏念脸颊上的肉都在抖,他的嗓子仿佛堵了什么东西,让他说不出话。荀子轻轻拍了拍他的手,伏念终是没能忍住,漏了哭声,急忙起身回避。
烛幽感受到荀子的脉搏渐弱,更加努力地输入真气,那一瞬间,荀子似乎感觉好些了,但死亡的手还是幽幽地笼罩了他。他一生教授弟子无数,最为骄傲的也不过韩非和李斯,韩非早逝,李斯对同窗赶尽杀绝,被他逐出师门,此刻还反戈一击要做压垮小圣贤庄的最后一根稻草,孰能不心痛不心寒?到最后身前竟只剩了一个左右为难的烛幽。他师兄的弟子大都成器,他虽然一向对他们严厉,可还是满意的,可惜颜路和张良不知所踪,也只剩了伏念。荀子直念世事无常,是不是他活得太久,所以才看着身边的才俊纷纷凋零?
“老师!”烛幽看着荀子的眼睛缓缓闭上,不由得急出声唤他。
“师叔!”伏念听闻声响也急忙进来。
荀子转动眼珠,眼前已经模糊了,只能看到烛幽隐约的轮廓。他忽然想起心念的最后一件事:“子路他……”
烛幽连忙凑到他的耳边,语气又轻又急:“他还活着,老师,他还活着,我没有杀他……他活着……”
荀子终于得到了确证,他生怕烛幽会像李斯那样,得到了她亲口承认,他最后的担忧就此烟消云散。此刻他已经说不出话来,只用尽最后的力气握了握她的手,烛幽牢牢地反握住,感受到那丝力气越来越小,直到软软垂下——
“老师!”
“师叔!”
外间传来轰然巨响,那是藏书楼倒下的声音,一股热浪在几息之后猛然袭来,撞开了窗,掀开了帘,一阵嘈杂的声音骤起。
“你不许进去!”
“何人敢拦!”
烛幽和伏念回头,看到身着黑色朝服的李斯立在门口,护卫举着戈矛护在他身侧,他们背后是暗红的火色,让烛幽恍然间觉得这个世界就是一个熔炉,天空都在燃烧,而所有人就在其中煎熬。因为逆光,烛幽和伏念都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护着他的长兵便如同他身上长出的刺,那样的狰狞可怖,气势逼人。
“你来做什么?”烛幽恶狠狠地开口。
李斯沉默不语,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烛幽抬手,一道水刃从她指尖飞出:“老师不想看到你!”
身侧的护卫举盾挡下了攻击,李斯又沉默了一会儿,道:“你有何资格唤一声老师?”
烛幽冷笑:“总比你有资格。”
李斯又陷入沉默。
烛幽并不是个话很多的人,可此刻看到李斯却好像在心底点了个炮仗,不开口就会把自己给炸开,她又准备说话,伏念却拦住了她,站起来朝李斯一揖:“丞相若是想来悼念师叔,可以上前去。”
话很明白了,除了来悼念,别的他们都不欢迎。如果他能走的话,也能原谅,烛油这样想着,在原地静待下文。
李斯浸淫官场多年,自然不可能听不懂,他面上看不出什么波动,站了一会儿后平静地开口:“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