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烛幽到的时候殿里竟空无一人,通明的灯火映得室内一点阴影也无,落在她头上的雪化成了水,顺着她的鬓发滴落。她在门口愣了一秒,颜路从屏风后面绕出来冲她摇头:“去看他吧……最后再道个别。”
“下午不是还好好的?”烛幽急急地脱掉了披风,往前走的脚步都仿佛落不到实处。
颜路错身让她通过,道:“咒印再次发作了,晓梦大师也来看过……现在全靠少司命的内力吊了他一口气。”
烛幽心内狂乱,她生怕来不及似的冲到了榻边,星魂笼罩在一片淡淡的绿光中,像一个虚幻的影子。烛幽俯身想去碰一碰他,又怕将他碰碎,韩非在她怀里死去的噩梦再一次笼罩在她的头顶:“星魂……”
星魂听到声音,睫毛颤了颤,隔了一会儿才睁开眼:“你来了啊。”
烛幽跪坐到一旁,捏着衣袖,稳住了声线:“怎么回事?我走的时候你不是还好好的?怎么这么一会儿就这样了?”
“有点风寒,被趁虚而入了吧。”他眼白都已经烧成了红色,疲惫地眨了眨眼,话也说得极慢,调子还轻,仿佛随时都会断气,“这不正好省了你的事?不用亲自动手还不好吗?”
烛幽腮帮都在发颤:“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在说这些!”
星魂的胸口又慢又沉地起伏两下,眉头微蹙:“该说的我都说过了,你都记住了没?”
“我不想听这个!”就算知道这是釜底抽薪,知道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烛幽却还是没办法坦然地接受她面对又一个人的死亡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她是做了许多的心理建设,星魂也将话说得十分轻巧,可她还是迈不过这个坎——这与当初的韩非别无二致。她抬头问少司命,“他还能撑多久?晓梦呢?她为什么不再试试?”
少司命缓缓地摇头,手心的绿光也渐歇。
“这么多人,怎么能一点办法都想不出来?!”怎么就无解了呢?怎么就真的注定如此了呢?但确实烛幽自己也将从各处搜集来的书看遍了,仍是没寻到有关于解法的只言片语,她甚至一度怀疑这是晓梦故意的,差点寻她打了一架。可事实就是事实,没办法就真的没办法,没有奇迹发生,没有峰回路转,她只能接受。
少司命不说话,垂下眼,朝烛幽行礼后便退下了。
烛幽闭上眼,短促地憋出一声泣音。
“你总是认不清现实。”星魂半睁着眼睛看她,“其实也不是认不清,就是不愿接受……你怎么老这么固执,半点不改的。”
“我不知道要怎么改。”烛幽重新坐下来,握住了他伸来的手,这只手不合时宜地滚烫,好像在燃烧他最后的生命。
星魂扯着嘴角想笑,但大约还是痛了,又皱起了眉:“罢了……我给你讲的那些,你一定要都记住。”
“嗯……”
“他们都是骗子,你全都不要相信。现在只有你自己了,你只有相信自己。”星魂轻轻地反握住她的手指,说得又轻又急,“谁都不要信!”
“好。”
“别人都不值得,嬴政也不值得……郗璨,你不要被他们骗了……”他说到此处已有些咬牙切齿。
烛幽不知道为什么星魂一直都说“他们”是骗子,她甚至不知道这个“他们”里除了嬴政还有谁,可她只能点头。
星魂见她答应,疲惫地半阖上眼,努力呼吸了几下,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来吧,东皇……他今日必须……死。”
烛幽嘴唇颤抖,但还是依言伸出了手。冰寒的内力从他们相握之处渗出,慢慢包裹了星魂烧得滚烫的身体,然后渗进他的肌肤、他的奇经八脉,直到他的脉搏和心跳都归于沉寂。他的时间就此静止,被她变成了一尊内里结冰的冰雕,但他容色平静,毫无痛苦,甚至带着若隐若现的势在必得的笑容。隔了半盏茶的时间,烛幽收了力,殿里的碳火不知何时灭了,温度渐渐降了下来,她望着已然了无生气的星魂,看得眼睛酸涩却都流不出一滴泪。阴阳家都是一群疯子,东皇是疯子,星魂是疯子,一直听着这二人的话的她也是疯子……若能相安无事,若都愿相安无事……
她缓缓将头埋进臂弯里,韩非之死再次涌上她的心头,到底要什么时候她才能够稍微把命运握在手里?她都不奢求去掌控命运,她只希望能够用微薄之力去扰动它平直的前进,然而她却一次都没做到,她阻止不了当年韩非的死,现在也必须听从星魂的话送他去死……
“璨璨。”嬴政不知何时来了殿里,见她趴着,便上前扶住了她的肩膀。
烛幽抬起头,脸上有印出来的衣裳褶子,有僵硬的疲惫,有无能为力的迷茫,但唯独不见伤心,嬴政觉得她恐怕是一时没有接受事实。他瞧了一眼榻上的星魂,带着她起身:“剩下的便交给司巫吧。”
烛幽垂下眼:“君上,可以让大司命来吗?星魂早交代过了,让我们将他的尸体烧成灰送回云梦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