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地步,不过她不懂筑,所以从不多言。
嬴政偶尔会陪她来乐府,两个人会一块儿听高渐离的教学,他们两人都是面无表情难被触动的一类,常常会盯得扶苏坐立不安。扶苏过于在意他父亲对他的评价,于是她独自来的时候,扶苏都会拽着她在旁边听,以检验他的学习成果。烛幽无聊的时候会跟着上手学两下,她一个在琴艺上小有所成的人自然是触类旁通,高渐离常常夸奖她学得很快,若是多加练习,定能超越他,搞得扶苏很郁闷。但烛幽怠惰,并不乐意,总是在扶苏面前奏一遍打击一下他的信心便懒到一旁去了。
就这样经过了一个冬天,烛幽勉强也算是和高渐离熟悉了,偶尔能聊上两句。他是个很温和的人,脾气很好,烛幽同他讲话便不怎么顾忌,扶苏很喜欢听他们的闲聊,向高渐离学习如何温柔地回怼。
她从步光那里听说高渐离曾经在易水之畔送别荆轲,咏唱出了那句天下人都知道的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高渐离听她说起,淡淡地笑了笑,试图避开这个话题:“都是往事,不提也罢。”
“我只是觉得你现在看起来不像是能唱出这句词的人。”
高渐离也不恼,坦然地问:“是因为在下是阶下囚吗?”
“不,也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到咸阳宫当阶下囚。”烛幽摇摇头,“而且你作为荆轲的友人,自己也当了刺客,君上还能将你留下来,我以为你至少有点什么特别之处。”
他想了想:“击筑击得特别好算特别吗?”
“……”
扶苏“噗”地笑出声:“先生真是四两拨千斤。”
烛幽反驳不了高渐离,但能反驳扶苏:“公子,你不能叫他先生。”
“抱歉,我忘了。”扶苏还是一派天真赤诚,也怪嬴政太过保护他,“高渐离,你是怎么会去击筑呢?”
“并不是我选择了击筑,而是我不得不击筑。”大约是春来令人放松,他难得开口回忆这些,“我是家奴出身,击筑的事情,是我曾经的主人定下的。谁知我竟有些天赋,自己也很喜欢,便一直没有放下过。”
“那还是很幸运的。”扶苏肯定道。
高渐离也点了点头:“后来我摆脱了家奴的身份,有能力出去游历四方,以击筑谋生,以击筑悦人悦己,也因为它交到了很多的朋友。“
烛幽蓦地道:“荆轲也是其中之一吗?”
“夫人!”扶苏悚然一惊。
高渐离看看他,又重新看向烛幽,缓缓道:“没错,荆卿是在下的知己。他和别人不同,他懂我。”
“高山流水之谊?”烛幽说完又摇了摇头,“此后恐怕会有易水送别之谊了吧?”所以嬴政不杀他。她顿时明白了,被撕碎的美好才足以让人铭记,若高渐离从此安静地消失在历史中,便只会如轻烟散去,风萧萧兮、易水送别、壮士不返,这些词勾勒出的情谊就只会是个没有结局的故事,嬴政不愿意高渐离为它写上结局。
他怎么还能有这样多的心思去想这些呢?烛幽不由得感叹。
扶苏没有说话,荆轲是咸阳宫的一片隐秘的阴影,他刺秦之后宫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少了很多人,也多了很多人,他仍记得那段时间宫里的人心惶惶,那些密布的阴云在他的回忆里凝成一片灰色,他并不是很想再记起来。
“扶苏哥哥!”就在扶苏试图终结他们的话题时,外面响起了可爱的童声。
“皓儿?”扶苏急忙起身,他忘记今日说好的要陪他骑射了!那颗风风火火的小炮弹不等扶苏起身便已“嗖”一下蹿进他怀里,把他扑倒在地,棕色的总角在脑壳后面摇摇晃晃,一双棕色的大眼睛里透出无限的欢乐,他正在换牙,缺了一颗小虎牙,但也毫不吝啬灿烂的笑容,看清他面目的烛幽头皮已经条件反射式地开始发麻。
“母妃!”果不其然,下一秒,嬴皓就从扶苏身上爬起来直奔她而来。烛幽毫不犹豫地以无形之力将他绑在原地,他惊异于自己怎么动不了了,眨着大眼睛挣扎,“母妃,怎么回事呀!”
烛幽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嬴皓了,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仍将她记得如此清楚。明明她说过无数次她不是他的母妃,可为何他总是不肯放弃呢?她面无表情地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对他施一个禁言咒,旁边的高渐离却愣愣地说出一个名字:“……天明?”烛幽和扶苏同时看向他,一贯冷静淡然的他脸上浮现出了难得一见的惊愕,他喃喃地重复嬴皓的话:“母妃?”
“天明?”烛幽不由得微蹙眉头。
“嗯?”嬴皓好奇地看过去,“你是在叫我吗?”
“天明!”他有些急迫地想伸出手,扶苏下意识地挡在了嬴皓的面前,他却忽然捂住了眼睛,发出惨呼,“啊!”
“先生!”扶苏又忙不迭地去扶住他。
烛幽扭头看向殿门,赵高正微笑着朝她颔首,仿佛完全没看到屋里的情景:“夫人,陛下遣臣来接您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