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他的璨璨还没有离他而去。嬴政先前的愤怒突然烟消云散,他甚至松了口气,没关系的,就算她现在不情愿回来,他也会让她以后不后悔待在他身边的。他从榻上坐起来,想着要先去沐浴,把身上这身汗透的衣服换掉,但却又想第一时间确认烛幽的情况,便还是说:“让她先来见寡人。”他就看一眼。
赵高却没有动,小心地看了他一眼:“王上,这恐怕……恐怕不太……不太好办。”
嬴政心底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回避了袭上心头的答案:“那先沐浴吧,之后寡人亲自去见她。”
赵高跪伏至地:“是。”
他洗得很快,没有生病的时候他甚至会直接以冷水冲洗,这次虽然用热水泡了泡,但心内的焦急令他不由得草率结束了洗浴。侍从急忙为匆匆套上衣服就往外走的嬴政披上了披风:“王上,春寒料峭,小心为上。”那件披风是他很喜欢的黑底绣金竹纹,与送给烛幽的那一件一模一样。他一边走一边系上了带子,脚下生风地走进了宣和殿。他还未推门的时候便不觉感受到一股阴冷,他全不在意,抬手将大门吱呀一声推开,他忐忑地看进去,里面虽然燃着明亮的灯烛,却没有烛幽的影子,只有殿中央摆着的一具棺木投下厚重的阴影。
嬴政见到这样一幅场景如遭重击,他依稀回到了梦里,有些分不清眼前的到底是不是现实。他的脚步宛如在门口生了根,他僵在原地,竟害怕迈出下一步。早他一步前来的赵高从里头迎出来,垂手站在他身侧。
“里面……是她吗?”他犹豫地问,生怕惊扰了梦境。
赵高不敢看他的眼睛,头垂得低低的:“回王上,的确是山鬼大人。”
“不可能!”嬴政如梦初醒般怒喝一声,这一声仿佛让他丛生了勇气,他大步冲向了那具薄棺,一把掀开了原本就只是虚盖在上面的棺盖,伴随着沉闷的棺盖跌落于地毯的声音,烛幽的脸就这样清晰地映到了他的眼底,就像……就像当年的丽姬。只不过丽姬当初被他残忍地与荆轲一同抛尸,烛幽却已经过了精心的打理。很久之前他想过的,若是丽姬能放下过去,那她百年之后就应当是烛幽现在的这个模样,然后被他用最高的规格收殓、以最高贵的妆容、最尊贵的陪葬、最隆重的礼仪送入他的陵寝。可是丽姬背叛了他,或者说,她从来都只忠于她最初的感情,所以她为荆轲殉情了。他成全了她,以奸细之名将她逐出宫去,让她和荆轲一同曝尸荒野,不许任何人收殓。
他或许从根底里就是这样一个残暴的人,这些暴戾的因子曾被埋在安然的岁月之下,可一旦抠去了上面的那层痂就会像血一般流出来。他杀了嫪毐,杀了他同母异父的弟弟,幽禁了自己的亲生母亲,赐给他的仲父毒酒,残酷地对待背叛他的一切,借着这些机会报复一般地发泄着未曾消散过的恨意,从鲜血中获得一丝快慰,然后又回到君主的壳子里,冷静果断而锐利,带领着他的大秦走向众人都歌颂的光明。
嬴政感觉他的那层痂又在被一点一点地揭开,他呆呆地凝视着穿着素色衣服的烛幽,她的双手交握在身前,脸上没有痛苦,宛如陷入无梦的沉睡。距离她“死亡”的消息送回咸阳已经过了一月有余,她的脸仍和生前没有差别,嬴政当然能闻到浓郁的香味里夹杂的一丝不和谐,很明显经过了防腐处理。即使她都已经躺在他的面前了,他也仍不相信这一切。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是人类皮肤的触感,只不过冰冷而不复弹性。
不可能,这不可能是她。嬴政试图寻找证明这不是她的证据,伸手将她从棺木里抱了出来。赵高见状被吓了一跳,急忙上前帮忙,可也忍不住劝道:“王上,山鬼大人已经这般了,不如早些让她入土为安吧……”
嬴政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赵高感觉像被掐住了喉咙,立刻噤若寒蝉。嬴政将手中的“尸体”放到长案上。手感没有问题,重量是轻了,但也尚属正常成年人的体重范围,眼睛没有问题,骨头也没有问题,身上各处还有没愈合的伤,伤口也没有问题……那到底哪里有问题?到底哪里能证明这不是她!?
赵高看着嬴政冷静地检查着烛幽的身体,觉得眼前的画面竟比嬴政狂怒之时更加地疯魔,他急忙吩咐内侍去请仵作来,再怎么样也不能让王上这么亲自动手检查尸体啊!
嬴政将她查了个遍,可是除了证明这真的是她以外,并无任何收获。难道烛幽真的死了?她真的违背她了的誓言?她说不会背叛他的,可她死了,这难道不是最大的背叛吗?她说她会因为背弃誓言而受到惩罚,可是这惩罚的是她吗?分明是他!嬴政的心头空落落的,他失神地跌坐于案边,下意识地牵起了她的手。这只手抚过他的眼睛,为他奏过《阳春》的祝福,曾与他临风共饮,为他送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却是她将他放在心上的证明,还为他绚烂过一整个宇宙——一切才刚刚开始,她怎可就这样将此终结?
他低头抚着他曾不舍得松开的手,它已经变得僵硬而冰冷,他怎么也无法将它温暖。
——她将右手食指举到他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