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从她坐下开始,只有那么片刻在看别人,其余时间都盯着他。他颇有些无奈,话说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于是他放下了手中的竹简,赵高立刻附耳过去,只听他问:“什么时辰了?”
“回王上,卯时三刻了。”
嬴政点点头:“带她先去用饭吧。”别就在这儿盯着他看,吃饱了就干活!
烛幽听说要吃饭了还准备拒绝,她早饭用得迟,其实并不太饿,但赵高不给她这个机会,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把她哄走了,还了嬴政一个清静。看身旁的位置空了,嬴政可算是觉得松快了一点,他看了看手边剩的竹简,感觉能在用哺食前处理完。
今日的哺食是槐叶冷淘和一小碟炙好的鸡肉片,另外有一碗冰镇过的蘡薁,烛幽觉得都很好吃。吃过饭她回到座位上,小朝会还没有结束,想注视着嬴政的心情也没有抵得过瞌睡虫,在一片激烈的争吵声中,她闭上眼睛开始入定,很快就不再能感受外物——她又不是傻的,当然知道嬴政为何会如此“惩罚”她。感受到清凉的嬴政暗暗点头,她还是能懂的。
因为烛幽的自觉,今天他也过得比较愉快。也不知是谁在陪伴谁,结束议事之后他也没有进内殿,在这张王案上闭目养神了一会儿便提笔开始解决剩余的工作。到酉时,一天的公务也就解决得差不多了,烛幽仍在入定,嬴政便也没有打算离开,命赵高拿来了六国风物志,一直看到戌时。
“醒了?”他第一时间发现了她已经醒来。
“嗯。”烛幽懵懵地看向他,“君上怎么还在?”
嬴政把手中的竹简放下,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哦?既不想看到孤,今日又看得如此目不转睛?”
烛幽十分诚实:“并没有,我很喜欢看着君上。”
嬴政也不是一般人,听完还十分认真地问:“为何?孤对你也不好,还是山东六国嘴里的暴君。”
“他们都错了。”
“那你先前跑得那么快,现在也是承认自己错了?”
烛幽心道这是两码事,她也不打算正面回答:“君上对我很好。”
“嗯,也不会比这个更坏了。”他幽幽地望着她,漆黑的眼底映着烛光。
他回得有些不合逻辑,但烛幽并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回望着他,望得他又笑了一声:“你总是这么看着孤……昨日你不是才应了‘不可直视,是为有礼’吗?”
“……嗯。”
嬴政看着烛幽应了,她似乎还斟酌了一下才缓缓地垂下视线,低下了头。挂在耳边的碎发垂落,拂在了她的脸颊边,安静而乖巧。从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到她纤长浓密的睫毛,而看不见她的眼睛——就是这样,她像极了丽姬。嬴政感到心一跳,却清楚地明白她并不是那个人,他几乎是立刻就叹了一声:“罢了……寡人累了,你退下吧。”
“是。”烛幽不明白嬴政为何最后要叹气,她离开时,他正捂着额角,盯着桌案上的烛火不知道想些什么。依旧是盖聂送她,两人沉默着走了一段,她问:“君心就是这样难测吗?”
盖聂侧首答道:“君王本该如此。”
“你跟着他这么久也不懂吗?”
“不是不懂,是不能懂。烛幽姑娘不应该深有体会吗?”
“唔……但总是希望别人懂。”并且能为自己的疑惑作解。可她不懂的,似乎并没有人能够帮她解答。
“的确如此。”
当夜下了一场暴雨,早上停了,不过没有放晴的迹象,天色仍阴阴的,屋里甚至点上了灯。烛幽醒得早了些,揉着眼睛走出寝殿,侍女立刻把梳洗的东西送上前来:“今日大人可以晚些过去,王上在朝会结束后去六英宫查看公子们的课业了。”
烛幽揉着眼睛的手骤然停了一下,仔细一想,长公子扶苏今年都十三了吧。她“嗯”了一声,接过热乎乎的巾子洗了脸,坐到梳妆镜前,侍女擦干了手,替她挽了新的发髻。吃完朝食之后她便无事可做,侍女安安静静地守在一旁,内侍则开始今日的洒扫,殿里除了打扫的声音以外就只剩下呼吸声。
真安静啊。烛幽倚在窗前,托着腮望天。她从来都很耐得住寂寞,虽然她手头连件打发时间的事情都没有,但她还是能就这样呆着什么也不做,只望着天。阴暗的云层很厚重,黑压压地滚动着,就好像天上有一根无形的棍子在搅动它们。咸阳的天气和潇湘谷很不一样,烛幽说不清到底是喜欢这样瓢泼的一气儿下完的透雨,还是那样连绵不绝怎么也下不完的阴雨。正想着,啪嗒啪嗒就有两滴雨水砸到石阶上,再隔两息,暴雨就倾落下来,在檐下形成了一道雨帘,先前还在檐上的几只雀鸟被淋了个透,仓皇飞进屋避雨。其中有一只笨的,直勾勾地就往烛幽脸上撞,她眼疾手快抬手一挡,将那只蠢雀儿捞进手心,随手就搁在窗沿上。把自己撞晕的鸟儿还没搞清怎么回事,摇摇晃晃地抓着窗沿站起来,看清了近在眼前的人类,毛都炸起来了,疯狂扑扇翅膀想往上飞,但是羽毛是湿的,怎么也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