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四月看着屏幕里头段尔度暗自下定决心的释然神情,而另一侧画面里,是阴暗的枝叶间青色长蛇缓慢游移的身影。
“再来一回果然还是这样。”她嘀咕着,在纸面的时间轴画了个标记,摇摇头。
命运的长河茫茫无际,被裹挟其中的一切都在按着他们的规律有条不紊地行进,不曾丝毫偏差地流淌着,缓慢而坚定地流向四月已知的那个未来。
她在纸上勾勾画画,最后在一条延长线上划出一道小小的岔口,满意地笑了笑。
倘若无人趟入,身处其中者不过是在重复着既定的路途。她要做的就是在这不息的川河中投下一枚小小的石子,去改变那浩荡川流中微小水滴的命途。
“时间到了哦,系统,”她敲敲桌子提醒道,“轮到你工作了!”
“是否确定执行”
“执行执行,快点啦。”四月催促,“真烦,你这家伙关键的时候还啰里啰嗦的,就知道没事讨嫌。”
“平常又不和我聊天,还老爱质疑我。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在怀疑我的策略!”
“……”
***
漫漫寂夜,墨染似的夜空中留了一轮弯月,锋利的棱角似刀,将黑夜划开了道口子倾泻下泠泠月华,将漆黑中沉睡着的人世映得微亮。
山林中只余留风过时偶然掠起的枝叶簌簌摩挲声与不时的虫鸣,似暗夜中谁人低语轻声喃呢。
青色的蛇身,如同一束青缎缠绕着树枝。树梢间漏下些许光亮,投在那光滑柔韧的身肢,反射着紧绷的鳞甲上欲滴的翠色。旧皮蜕到现在差不多只剩下了尾巴尖这部分,那堆叠的旧皮似消融的残雪,半透的萤白中带着模糊的浑浊,隐约能瞧见菱格状密布的纹路,仿佛是被拓印上去的暗影。
周衍微此时已近乎耗尽了周身的气力,只仍竭力忍着喘息继续摩擦着剩下的表皮。
蜕皮的过程尚未完全结束,还没到休息的时候。他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劲儿,想着要一鼓作气地将皮蜕下好尽快离开此地。
他这次蜕皮所耗费的时间太久了,远比他早先估计得要更久,藏匿气息的法术早就无法维持下去了,可想而知他的气息根本瞒不住此地的妖。他现今又因为消耗过大而处于虚弱的状态,滞留此地越久只会更增加几分危险,倘若遇上不怀好意之徒只怕凶多吉少。
相比起生活在族群中的妖,像他这样独自生活没有亲族帮扶的妖所面对的世界要残酷得多。若是将之视作一场游戏,那么族群护佑下长大的妖族所处的就是简单模式,一出生便有父母养育,长辈教导,师友相伴,倘若平顺地走下去便能够过上安定的生活。当然,并非所有妖都能如此,也有自小被亲人抛弃、遗落在外,或是因行事偏执走上邪路而被驱逐的妖,这些离群的妖所处的就是困难模式。
而像他这样因为奇遇半路上稀里糊涂地成了妖的,大概就要更次一级,于是被投放到了地狱模式。没有亲友,也无同族——真正的蛇族根本不会将他这样的异类视作自己的同伴,只能自己独行于这世道。初始时他只是一条山间野蛇,无知懵懂地活着便觉得快乐知足,后来却莽莽撞撞地跌入了这纷繁庞杂的人世中,便要摸索着如何去假扮作是一个人,学习着如何施用属于妖的术法。一开始连走路都觉得像行走刀尖,渐渐也习惯了去假装,觉得或许一切都不算太难。相比起活命而言,这些都无关紧要。
然而活着本身于他而言就是世上最困难的事。他想要好好活着,但是他所走向的命途从一开始便由不得自己,他只能被推着、追赶着往前跑。
因为他的骨血融入了丹药之力,而这力量却是无数妖所渴求的。只要闻见那气味,那些妖便会如同闻风而来的鬣狗,迫不及待地想要扑上来将他的身体撕烂瓜分那些流淌着药力的血肉。若是平时这种气息并不会惹来注意,然而当蜕皮期时却会疯狂逸散开,吸引邪妖来将他啃食个干净。
就如现在——
蛇身摆动着蜕下旧皮的尾尖,飞快地从原本的位置抽离开,却仍不可避免地沾上了溅出的几点毒液。而在下一秒,受到毒液彻底侵蚀的树枝在令人牙酸的滋啦声中不堪重负地坠落。
“原来你在这儿躲着,”来人插着裤兜,“我抓到你了。”
……
段尔度合着眼,沉浸在睡梦之中。不知为何眉头渐渐皱起。
“扎高点!奶奶把崽崽的头发都扎进去好不好。”慈爱的奶奶在梦中坐着竹椅子在给还是小崽崽时候的段尔度扎头发。
小兔子化成的穿着红棉袄的胖娃娃愁眉苦脸地坐在前头的小板凳上,被慈祥温柔的奶奶用梳子拽着头毛给拉得东倒西歪。奶奶往东梳她绝不往西倒,奶奶往南梳她绝不往北跑。
奶奶喜滋滋地给她绑上皮绳鼓励地夸奖道,“短短真乖!乖崽崽!”一边说着一边把皮绳缠了一圈又一圈。
“奶、奶奶。”
“咋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