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在斯宾塞身边蹲下。他眼睛闭着,嘴角微微笑着,似乎还沉浸在与切茜娅的欢愉之中。切茜娅摸了摸他的脸颊,还是温热的,但那温度正在以指尖皮肤能感知到的速度,急剧下降。
上一瞬还和她寻欢作乐,她刚刚体会到美妙之处的身体就这样冰冷了。一个或许能通往伟大艺术道路的浪漫富有才华的诗人就这么死了。因为误会。切茜娅感受到生命的无常和世界的偶然性,她因为世界荒谬和可怕而心底寒冷。
可真的是误会吗?
切茜娅转过头盯住阿诺,“我们睡在一起,都睡着了。他还没醒来,你怎么判断是他侵犯了我?”
“切茜娅小姐不会愿意和他睡在一起的。一定是他强迫的。”阿诺说。
“你为什么这么想?”切茜娅紧皱眉头。
“在村庄,你拒绝了所有男人。”阿诺说。
这样的误解让切茜娅更觉得荒谬。
“可我也对你表达出过好感。”
“切茜娅小姐总是那么温柔,我心怀感激。”
“那你觉得我该和谁睡在一起?王子?”切茜娅此时语气已有些不稳。
“王子或许能配得上您。”阿诺极为诚恳。
“谁能配的上我轮不到你来判断!”切茜娅愤怒地大吼了他一声。
切茜娅如此的表情还是第一次见,阿诺的嘴唇抖了抖。“切茜娅小姐,我是为了您的贞洁与安危......”
看着他脸上的尊敬,固执和诚恳,想到满地的鲜血和斯宾塞逐渐冰冷的身体,切茜娅感到一阵剧烈的反胃。她扶着树哇哇直吐。阿诺上前扶她,她用力甩开他的手。
“你别说是为了我,我没让你杀人。你不是为了我杀人,你是为了心中的偏见而杀人!我知道你迟钝笨拙,可没想到你的愚蠢会让你犯下如此罪孽!早知道......”
望着阿诺那熟悉又不知所措的面孔,切茜娅止住了话语,叹了口气。人和人之间真的可以相互理解吗?人们对她们深以为充分了解的对象,难道真的知道其核心吗?半年多了,阿诺仍然不了解她,她也不像想象中那么了解阿诺。
此时再责怪他又有什么用。他们之间的交流若是有效,这一幕又怎么会发生?或许她再说一千次,阿诺依旧固执己见;她再聪明,也无法穿越二人内心之间被迷雾遮掩的庞杂迷宫。
她再没说话,沉默地收集树枝树干,花了一整夜做出木筏,在阿诺的帮助下将斯宾塞的尸体抱到上面,切茜娅凝望一会儿他安详的遗容,将那华丽的衣服盖在他身上。又花了一早上采来干草和美丽的鲜花,掩住他的全身,然后点燃干草,将木筏推入河流。
木筏随着河水慢悠悠地向下漂流,鸟儿鸣叫,虫子也叫。切茜娅诵读圣咏113首之后,祈祷说:“愿天上的众天使来迎接你。”
木筏在视野中变得越来越小,很快火燃尽了。除了天上久久停留的浓烟,和烟的味道,再不留一丝痕迹。切茜娅想起那献给自己的诗,低声吟诵。
你将记得那条奔跃的溪流,
在那儿甜甜的香气上扬、颤动,
有时候飞来一只鸟,穿著
水色和悠然:秋天的衣饰。
你将记得那些大地馈赠的礼物:
永难忘怀的芳香,金黄的泥土,
灌木丛中的野草,疯狂蔓生的树根,
利如刀剑的奇妙荆棘。
你将记得你采摘过的花束,
阴影与寂静之水的花束,
彷佛缀满泡沫的石头般的花束。
那段时光似乎前所未有,又似乎一向如此:
我们去到那无一物守候的地方,
却发现一切事物都在那儿守候。
切茜娅在河边站了很久,直到那被树林困住的浓烟也完全散去,她回过神,对着河面轻声呢喃,“斯宾塞,你的生命短暂易碎,但你创造出比生命本身更长久甚至堪称永恒的事物。虽然我们仅仅只短暂触及过对方的灵魂,但我会永远记住你。”
有关斯宾塞的一切都逝去了,即使稍有名声,很快世人也会忘记他。但这首诗被切茜娅流传了出去,比斯宾塞的名字流传得更久。
以后切茜娅每每从别人那儿听到这首诗,总能想起那条奔跃的溪流,飞鸟,那片金黄的泥土,灌木,荆棘。还有那段似乎前所未有,又似乎一向如此的时光。
她再不需要一个居所,告别了阿诺。去往了再无一物守候她的地方,然后在那里遇到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