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吟做了一个梦,一个五年多来最美的梦。
梦里三郎还是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飞眉入鬓,目若朗星,策马向她而来。
马蹄声伴着那一声声渐进的“卿卿”,飞扬在晴好秋光里。
少年纵身跃下马时,手里还捧着一盆正值花期的乌芋。
那时萧吟才帮东家采完菱角,方从采菱舟上下来,三郎一面吟着《发淮安》,一面将那盆乌芋花送给她。
岸蓼疏红水荇青,茨菰花白小如蓱。双鬟短袖惭人见,背立船头自采菱。
她接过花抱在怀里,三郎就牵马在她身边走着。
她轻轻拨了拨雅洁小巧的花,道:“我可没有‘惭见人’。”
“自然,小舟靠岸还没停稳,有人就已急着下来了。”三郎取笑完却拉了她一把,道,“有水坑。”
她抱着花,踮起脚尖轻巧一跃,待跳过了水坑才转身去看还在后头的三郎,道:“我还急着跳水坑呢。”
三郎笑着与她摇头,问道:“上马,我送你回家。”
“才不要这样招摇。”她回到三郎身边,抬眼看着像是又长高了的少年,道,“我跟三郎一块儿走回去。”
他们不总见面,所以她只盼着相处的时间能过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回家的路上,三郎会与她说近来学了什么,或是家中有哪些变化。
她看得出,三郎的眉间眼底积累了越来越多的忧虑,因为家中长辈在朝为官,耳濡目染之下他知道当今的局势,所以才多了顾虑与愁绪。
萧吟亦是后来才明白,那首《出淮安》其实是三郎对太平盛世的希望,天下大定才能连那样微末的安稳都能顾及到。
可是,他们无论怎样努力,都没能让希冀中的安定到来,反而是她连他们最后的坚守都放弃了。
“三郎……”
萧吟看着梦中那个曾经还心怀理想的少年,看着尚且“幼稚”的自己。
尽管她从小是有母亲教授诗书道理的,三郎也教了她很多。
但她到底成了整个陈国的罪人,什么都没有守住。
“三郎……”萧吟哭着从梦中醒来。
侍女见状立即通知大夫,怀章亦赶来探看。
萧吟退了热,只是精神还很差,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却问侍女道:“三郎呢?我听见三郎的声音了。”
侍女们面面相觑,只说萧吟太想念杨煜,生了幻觉。
“是三郎,一定是三郎。他昨晚还……”萧吟的目光无意间落在侍女身后的怀章身上,瞬间冷静了下来。
怀章眼看着萧吟眼中的光渐渐黯淡下去,他不由跟着失落,垂着眼上前道:“萧娘子还是好好修养,尽快将身子养好了上路,也好早日到建安和殿下团聚。”
萧吟昨夜病得神志不清,朦胧间听见“三郎”给自己念书的声音,像从前一样,这才逐渐被安抚了睡去。
看见怀章,她才彻底清醒,根本不是三郎,三郎早已死了。
见萧吟病恹恹的不想理人,怀章道:“萧娘子若是不想接着睡,我念段话本给萧娘子听,只当闲来消遣。”
“不必。”萧吟朝里床翻身,道,“都下去吧。”
下人们都知道萧吟喜静,便都退了出去。
怀章仍是守在房门外,心里反反复复都是萧吟方才从急切变得失望的情景。
他开始明白萧吟要他念话本听的缘由,也逐渐想通了其他某些关于萧吟的细节。
他选择替萧吟保守那些不可告人的心事,依旧一心一意照顾着这个对自己有恩的女子。
看她很快从病中康复,怀章心里是高兴的。
身体一旦康复,萧吟便要继续前往驻云关。
出关的文书早由杨煜安排好,萧吟一行人很顺利便出了关口,停在了皮春丘上。
萧吟本想下到山谷中去,但前一夜阿六像是知道她的主意,又一次出现提醒她别趁杨煜不在就任性妄为。
她也不想多生事端,便教马车停在半山丘处,只带着怀章继续上去。
怀章亦没有跟到最后,看着萧吟往丘顶去,叮嘱道:“丘上风大,萧娘子早些下来。”
萧吟衣发被风吹动,她慢慢上丘,观察着早已被掩盖了当年宛军痕迹的土地,却又仿佛能听见丘下山谷里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快速刚烈,带着陈国最后的勇毅之气。
风里都是尘土的味道,渐渐还有了血腥味,有被杂乱声响掩盖的惨叫声,有人的,也有马的。
当年死守驻云关的将士们等不来后方的支援,宛军接二连三的挑衅最终还是激起了他们压抑多时的怒火。
少将军沈律带兵应战,却被武磊设计引诱到这皮春谷内,中了乱石阵,死伤惨重。
他们好不容易找到撤退机会,却因宛军提前围困,无法彻底突围又只得退回谷中另寻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