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更遑论磕头。但工作人员在旁看着,这种气氛很难违拗。李寒露还是跪下了。工作人员喊道:“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话音落下,按动按钮,棺材连同尸体缓缓行至热浪深处,工作人员潇洒地挥挥手,“一路走好啊。”
隔壁就是道别厅,哀乐齐奏,挽联在门口摆了老远。而到李父这里,最后也只余下陌生人的一句“一路走好”相送。
焚化过后,李寒露去捡骨灰。李寒露在焚化炉前站了半天,左等右等,直到马上要去问工作人员,才猛然发现骨灰就在眼前——数块骨头仍然保持骨骼形状,在钢床上七零八落。李寒露没想过骨灰应该是什么样子,见到这些散落骨骼才迟钝地意识到,骨灰不是电影里的骷髅,怎么可能有3D立体效果。
李寒露徒手将还热着的骨骼捡进骨灰盒。工作人员告诉她拿袋子里的工具压一压,仍有形状的骨头都是要压成灰的。捡完骨灰以后李寒露只觉得神奇,是不是无论身高多少体重如何,化成灰后都能正正好好装进大小统一的骨灰盒里。
墓地是李母出钱买的,李寒露将李父草率下葬。没过几天,李寒露又匆匆返回美国,这次是郁言出了事。
自杀。拿领带将自己吊在床头。郁言的家人比李寒露早到一步,在他们曾经共同居住的公寓痛哭哀嚎,质问李寒露都做了什么,又质问李寒露为什么什么都没做。
警察将李寒露带去问话,隔天就把她放了出来。自杀板上钉钉,没有任何可疑之处,李寒露又有出境记录,怎么都怪不到李寒露头上。现在回头想想,那半年多以来两人的精神状态都不怎么正常,可李寒露有郁言承受她的情绪,郁言却只有自己。
郁言的父母将郁言的东西都收走了。万籁俱寂,当一切终于永远安静下来,李寒露打开电脑,竟意外发现电脑中夹着一张纸条。是郁言的笔迹。
“In case I don’t see you, good afternoon, good evening and good night.”*
世界是个巨大的摄影棚,郁言是她的NPC。NPC在说出这句经典台词后终于杀青,鞠躬谢幕,微笑退场。
“后来我试过好几次,领带缠住脖子再绑到床头上,但是感觉根本就死不了,也不知道郁言是怎么做到的。”李寒露困惑地在咽喉处摸了摸,眼神如梦游般茫然,许久才道:“是我自私,我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他。这些年来我时常会想,如果那时候我能多关心他,而不是消磨他对这个世界的希望,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尹泽川平静道:“这不是你的错。”
李寒露诧异地望向尹泽川,自嘲般轻笑一声,“这就是我的错。”
旧日安稳皆被翻覆,李寒露无心念书,递交了休学申请,自此天长路远,荒野流离。
“那段时间我特想找死,连开车都是玩命的速度。”说起年少荒唐事,李寒露似乎开心了些,眉飞色舞,顾盼神飞,“有次在德州的一个小店,晚上,我正在买东西,遇到抢劫的了。一个男的拿着枪,让收银员把钱都给他。当时店里就三个客人,一个我,一个七八岁的小孩,还有一个大概上中学的女生。那个男的让我们蹲下,双手抱头,其他人都吓得不行,只有我上去抢他枪——你轻点儿,别把杯子捏碎了。
“好巧不巧,门外来了俩警察。等那男的被铐走他竟然还表扬我,他说我是badass bitch!”
李寒露边说边笑,尹泽川却嘴唇紧抿,一言不发。李寒露伸手在尹泽川肃杀的凝固眼神前晃晃,打趣道:“嘿,不用那么严肃。”
尹泽川深吸一口气,拿过醒酒器给自己添酒。李寒露厚着脸皮把杯子推过去,尹泽川这才添了她的。
“后来呢?”
后来就是长达一年半的流浪与疯狂。中间有个短暂插曲,李母又生了个女儿,说让李寒露有空回去看看妹妹。李寒露按断电话,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一脚油门,毫无眷恋驶向深邃夜空。
再后来有天李寒露猛然意识到,她不能再这样堕落下去,于是巴巴地联系导师,说打算回学校学习。当时距离秋季开学还有小半年,导师遂先将李寒露塞进熟人的剧组让她实习。就这么着,李寒露又混了几个月好莱坞,然后才终于在昔日同窗穿上学士服的季节重回校园。
这段过往此前李寒露从未跟尹泽川提及,不是因为涉及前任,不好开口,而是因为颇有卖惨嫌疑。如果郁言活着,李寒露不介意告诉尹泽川她在美国时曾有个男朋友,给她做饭吃还帮她划重点,即使后来没在一起她心中也始终感念。
可偏偏郁言不在了。李寒露也变成与九年前全然不同的自己。
竹筒倒尽豆子,李寒露一身轻松,拿起叉子直奔什锦蟹球,放肆品尝蟹肉的清甜软嫩。尹泽川始终未动刀叉,实际上那双笑意全无的眼睛让李寒露心中忐忑,蒙着深沉雾色一般,李寒露这才以咀嚼掩盖短暂的手足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