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是兔死被烹的狗,卸磨被杀的驴。好莱坞实习半年加上纪录片导演数部在资本面前没有任何意义,谢天谢地,李寒露一个专业导演竟然在编剧天赋上尚有利用价值,大纲比导演作品更容易受人肯定。
白矮星濒临失控,游鱼与海葵化作黑洞,蒸汽里嘶啦腾出火苗直窜天灵盖,李寒露骤然将手机重重摔向鱼缸。
玻璃遭受重击,霎时四分五裂,礁石砸向地板,湍急水流汹涌如同山洪。藻类死气沉沉摊开,满缸游鱼却从未如此热闹,蹦跳,挣扎,仿佛地板成了滚烫油锅,而它们正在被煎出嘶嘶香气。
玄关转瞬一片狼籍,水流甚至冲到了门口。
李寒露忽然从想像中清醒过来。手机依然握在手中,完好无损,然而生态缸却确确实实在上一秒七零八落。尹泽川第一次配生态缸,经验不足,缸中地基下陷,造景硬是压裂缸体。
满地水。满地鱼。满地碎玻璃。连李寒露的毛绒拖鞋也没能在山洪中幸免于难。
李寒露顿时慌了。她的灵魂被分成许多碎片,每一片的腮都在空气中粘在一起,而她在窒息中被烤得皮肤脱落,连眼皮都没有也无法眨眼睛。
李寒露扔下手机,弯腰抓鱼。鱼皮光滑,鱼鳍锋利,斑斓热带鱼在挣动中划伤了李寒露的手。李寒露抓了几次,一条鱼也没抓起来,只能先跑进浴室在浴缸里放水,又跑进衣帽间拽了件毛衣,不管不顾将毛衣往满地翻腾的活鱼身上盖。毛线细密,堪比渔网,这次总算将好几条鱼一起捞在毛衣之中,连带着数块碎玻璃。白色水流哗啦哗啦冲进巨大的按摩浴缸,一秒,又一秒,水面仿佛上升格外缓慢。李寒露将毛衣往缸底浸着,却忽然惊恐发现热带鱼很难被顺利抖落。鱼鳍挂住毛衣,东倒西歪,碎玻璃割伤鱼身,露出白白的肉。
水面渐渐涨高。李寒露放弃毛衣,转身奔进厨房,拿垃圾袋套住双手,将地上的鱼往袋子里抓。然而这招抓尼莫容易,抓再大些的鱼却失了效。大鱼拼命拍尾,李寒露抓不牢,那尾巴啪啪抽着李寒露的手背,像是扇在脸上的耳光。
李寒露长这么大,吃遍各洲海鲜,却在这一刻才发现,她怕鱼。
她怕滑溜溜、鳍如钢刃的鱼,更怕看它们在生命尽头用尽全力试图多活一秒。
毛绒拖鞋吸了水变得很重。李寒露一趟一趟地跑,脚底沉得像是绑了沙袋。热带鱼娇气,浴缸里的鱼多半已经翻白,余下的也萎靡不振,游得歪歪斜斜。李寒露很累,又怕,手上好几道口子疼得要命,却不敢停下。李寒露不知道自己跑了多少趟,地板上的鱼就像永远不会减少,她是抓鱼的西西弗斯,被永生困在令人窒息的空气里。
等到浴缸蓄满了水,地板上的鱼也终于失去生命力,不再跳得那么欢腾,李寒露轻易就能将它们全部捉起。割破的塑料袋扔了一地,浴缸的水面上漂着一层死鱼。
李寒露坐在玄关,全身几乎湿透,手里捏着一块碎玻璃,梦游似的将它在手腕上悬空比划两下。
李寒露在分镜中画过许多死法,堪称自杀专家。在李寒露的想像中,割腕要么在铺了白色床具的床上,要么在铺了玫瑰花瓣的浴缸,可现在床具不是白色,浴缸又被死鱼占了,就连她写的剧本也不需要她来导演,李寒露觉得自己多余。
时钟指针旋转,阳光角度变换。窗外暮色四合,碎玻璃与水反射微光,李寒露努力看着那水银一样的光,好像可以从中看到月亮。
门锁突然响了一声,大门打开,随后灯光骤亮,门外的人近乎震惊地唤她一声,“露露。”
李寒露已经许久没有听过尹泽川的声音了,久到好像又过了一个八年。
水流渗出大门,流进走廊,被物业发现了。物业下午来敲过门,李寒露没理,物业只好联系业主,这才辗转惊动尹泽川。
尹泽川顾不得满室狼藉,踩着水走进屋中,停在李寒露身旁,俯身就要夺她手里的玻璃,“你拿着这个干什么?”
李寒露不让他抢,眼神始终垂在月光反射的那点光亮里,声音很小,喃喃如同梦话,“……不是我弄坏的。鱼缸裂了,鱼都死了。”
这是尹泽川送给她的礼物,她可以丢弃可以砸碎,这都是她的自由,但偏偏生态缸自己碎裂了。
像极了预示着这段关系的破碎与消亡。
尹泽川不再纵容李寒露,钳着她的胳膊将她拽起来,“别在水里坐着,你全身都湿了。”
李寒露奋力挣脱却挣不开,只觉尹泽川如今的所作所为像极了在同情一个疯子。李寒露不愿与他共处一室,甚至不愿抬头看他一眼,“你别碰我。”
碎玻璃一晃一晃地扎眼。尹泽川看得心惊肉跳,劈手抢夺,“别拿着这东西。给我。”
“我说了你别碰我!”
推拒躲闪之间,碎玻璃忽然在尹泽川手上重重划出一道口子。一切发生太快,却又好像拉得很长的慢镜头,李寒露仿佛能感受出手中凶器切割丰厚而柔韧的□□,下一秒血立刻从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