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八点,阿姨上门。
屋里像龙卷风过境。酒瓶在客厅扔了一地,抱枕甩进浴缸,茶几经历一脚飞踹七扭八歪,而始作俑者支着宿醉的脑袋站在门口跟阿姨诚挚鞠躬道歉。
“阿姨真对不起。我昨晚喝多了把屋子弄得有点儿乱,辛苦您了。”李寒露酒劲儿没过,一弯腰几乎要吐出来,可折腾出一片残垣废墟也着实不像话了些,得亏没祸害徐翊白什么值钱家具。
阿姨跟随尹家多年,哪受过这等惊吓,差点被李寒露一个九十度大鞠躬送走,赶紧连声叫着使不得使不得,“这是我的工作,李小姐哪的话。”
就算这是对方的工作,也不能这么可劲儿祸祸,李寒露过意不去,挽起袖子就要和阿姨一起收拾。阿姨慌忙阻拦,说先生知道了要生气的。李寒露脑补一下,想像不出尹泽川生气是什么样子,又不想阿姨为难,只好抄手在旁边看着。
阿姨手脚麻利地置换床单,分神征询李寒露的意见,“床品都是先生挑的,李小姐看看怎么样?先生说要是李小姐不喜欢那就再换。”
尹泽川的品味没得说,难得他平日那么忙还有工夫安置细枝末节。深蓝撤下,温柔熨帖的藕荷延展铺开,暖呼呼的,像芋泥糕。李寒露出神片刻,脑子里光速描画出数张分镜,“以后换白色。”
阿姨点头说好。
画面继续,摄像机角度调整,演员的凌乱长发盖住侧脸,床沿探出一截手腕。“这样割腕好看。手腕要从床边垂下来,血液嘀嗒,淌到中指指尖再滴到地上。”
李寒露仗着残存的酒劲儿放纵一张胡说八道的嘴,末了对阿姨灿烂一笑,潇洒张开双臂,如同拥抱即将垮塌的支离世界,“饮弹需用猎|枪,捞月应在当涂。这才是艺术家的死法。”
今儿白天李寒露约了Amy,还有空壳MCN公司的两位新任文案。李寒露办事从不拖沓,一向速战速决,既然这个合同可签,李寒露就要用最快的方法尝试这条路是否真的可行。Amy物色的办公地点在古北,相当昂贵的写字楼,但毕竟是烧父母钱,所以也只能憋屈地租个低层小办公室。两位文案都是Amy的大学同学,男生瘦弱苍白,女生珠圆玉润,三人初出茅庐,办事倒是不含糊,先跟李寒露分析同类型账号的风格与内容选题,最后替李寒露敲定她的文案主打酸腐回忆风——毕竟素材都是几年前的,又不可能因为不够完善而回美国补拍。
李寒露从前有个习惯,存照片时另开一个文档记录关键词,极其凌乱却又怪诞,但的确都是当时的瞬间想法。两位文案同学参照李寒露的关键词扩充文案,一家只有三张照片的西好莱坞酒吧硬生生写出五篇备选文案来。李寒露逐一看完,一言难尽地点评,“也太low了。”
Amy对这负面评价浑不在意,“看开点,现在的观众都很low。你不向他们看齐就没人买你的账。当然姐你也别低估小武和圆圆的文案能力,他俩这叫能屈能伸,与民同乐的流水账里偶尔爆个金句,才更容易击中人心。”
Amy说着,特意将其中有特点或者有爆点的句子指给李寒露看。李寒露草草略了一遍,“行吧。风格走向你们定。照片和文案在发送之前先发给我。”
李寒露交待完就走了,回公司参加选题会。自媒体发展到今日已经很难靠个人运营出头,更何况李寒露并无精力交待于此,倘若Amy真能搞出名堂那也算以小搏大,李寒露任由Amy折腾纯粹是因为想搞钱。
钱是好东西。钱与电影制作中的话语权息息相关。
晚上李寒露饥肠辘辘回到住处。公司里全都是加班爱好者,李寒露掂量最近的工作实在没有加班的必要,于是挨个拒绝晚饭邀请,回来挨饿。
扔开背包,踢掉鞋子,李寒露从酒柜拿了瓶红酒,咣咣倒进醒酒器,然后趁醒酒的工夫从冰箱翻了个三明治,三口两口吃了。尹泽川从前说过她这事儿,空腹喝酒对身体不好,再说空腹喝容易醉,李寒露并没打算将自己放倒。
心情不好的时候适合创作,保持创作欲的秘诀就是保持痛苦。李寒露一手醒酒器一手iPad,撩开窗帘,往窗帘之后席地而坐,开始喝着酒画分镜。每当李寒露想躲起来总会躲到窗帘后面,隔光,空间狭窄、令人窒息,却又让人觉得安全。
——巨大光亮之中,舱门开启,宇航员踏入虚空,航天器渺小静谧。超新星爆炸的能量炙烤着上千光年间的距离,宇航员小心翼翼,将防辐射方盒子挂在航天器外,又踏着黑暗溜了回去。
方盒子里赫然挂着一只拔光了毛处理干净抹匀调料的——火鸡。
轻轻滴的一声提示音,门锁弹开,李寒露立时警觉,放下醒酒器侧耳细听。
有人进来。
“露露。”尹泽川唤她一声,在灯火通明之中看遍衣帽间、洗手间和厨房,最后来到卧室。
李寒露听着脚步逐渐逼近,背后忽然一空,厚重窗帘被撩了起来,刺眼灯光如同日头穿透云层。尹泽川站在云层与光亮之中,面容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