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2)

密而急促的雨珠啪啪打在窗上,潮湿夜空皱成一团脏兮兮的、浸透水的棉花,倏忽摩擦出一道苍白闪电,劈开云层。

白光转瞬熄灭。俄而,李寒露在闷雷声中猛然睁开了眼。

酒店的双层玻璃窗将鞭笞一般清脆的落雨滤出沉闷压抑的声响,那声音太重,李寒露几乎要屏息凝神才能从中捕捉到身旁男人的呼吸。伸手往床下捞内衣前,李寒露争分夺秒地赏光瞄枕边人一眼——屋中昏暗,看不清脸;被子将将盖到胸口,锁骨反了一点微光,手臂和手指的骨骼很长,肌肉匀实得适合印刷在人体结构图上。

这天也能睡瓷实,大概算是天赋异禀。李寒露心里吐槽,匆匆穿上内衣,随着卡扣卡住,胸口忽然一凉。李寒露伸手囫囵一摸,又对着窗外看看。

手指尖上碧绿碧绿一道圆环,中间是个透明窟窿。

李寒露随手扔开。

昨晚戴的隐形眼镜。

在李寒露理解里,Halloween比的就是特立独行标新立异,无论蜘蛛侠还是霸王龙都得有点信念感,跟演员一样。但昨晚的Halloween party显然不遵循同一规则——白雪公主捧起苹果,兔女郎摇晃香槟熠熠闪光,玛丽莲·梦露媚眼如丝压住裙摆,雅典娜扔下长枪与盾牌,裸露长腿在舞池中摇曳徜徉。

李寒露差点忘了,业界大佬的熟人场里多得是女人来抱大腿,没人会把自己放进史前动物的臃肿躯壳。还好李寒露揣着同样的心思,这才没以被撕掉脸皮的小丑形象出场——磨了角的never full中除了散场时用以替换的T恤牛仔裤,还有几十份电影策划书塞得满满当当。

李寒露的扮相是维多利亚时期的吸血鬼。衣服是租的,裙撑和婚纱一样夸张,湖绿绸缎上铺满层层叠叠令人窒息的繁复蕾丝,甚至还配备了违反人体工学的束腰。李寒露对着镜子卷了两小时头发,用小刷子将蓝调正红从嘴角划至脸颊中央,再借了眼线液的黑混合,镜中呼之欲出一只癫狂而雍容的猫科动物。

翻糖蛋糕一般华丽的长裙丢弃在客厅,连带着裙撑与束腰。昨晚进入酒店房间后太过匆忙狂乱,也不知那脆弱的裙撑是否仍旧完好无损。李寒露头疼,琢磨着万一裙撑坏了得扣多少押金,脚尖踮住地毯正要起身,忽然一只有力手臂自身后在她腰间横拦。

李寒露猝不及防,被四脚朝天压回床上。黑暗模糊了吊顶上的复杂纹样,只有起伏结构在微弱雨光里留下利落线条。

有呼吸落在肩头,热的,男人的鼻尖抵住李寒露肩上的一小块皮肤,微微蹭了两下。

“Guten Morgen!” 李寒露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稳从容,毕竟一夜情后黑灯瞎火大半夜偷溜下床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全世界谁没这么干过——然而一张嘴就迎来了混乱的语言系统。

李寒露许多年前学过几句德语,水平捉襟见肘,换算成英语大概就是how are you, fine thank you and you的程度,冒出一句德语的早上好纯属意外。

可能是昨晚的酒气没散。

尹泽川轻轻笑了一声,嗓音带着初醒的哑,像是堆积成山的枪炮中长出的一支玫瑰,听起来危险而温柔,“天还没亮。”

李寒露推推压在身上的沉重手臂,故意拧开视线,看向窗外暗沉沉的天,“那是因为下雨。”

手臂纹丝不动。“还早。再睡一会。”

起床时李寒露看过床头钟,凌晨四点多。南瓜马车过不了午夜,现在李寒露只想跑路。

“我早上要上班,得回去换衣服。”

“晚点。我送你。”

“不必了。”

尹泽川睁开眼睛,“露露。”

颈侧的一小片皮肤有点痒,李寒露觉得那是被尹泽川的目光烤的。李寒露再次扭头,在雨声中看向尹泽川的眼睛。

灰姑娘能够在舞会中跑掉的秘诀是,不要回头。李寒露花费了一点时间才意识到这个结论,而在得出这个结论之前,李寒露侧过脸,在尹泽川嘴唇上轻轻一吻。

光线晦暗,李寒露能捕捉到尹泽川瞳孔上的高光点,却难以看清他眼睛的轮廓。李寒露立刻后悔亲这么一下,她好像犯了一个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而吻会滋生愧疚,让她将自己的行为盖章为始乱终弃。

李寒露迅速跳下床。

尹泽川坐起来,被子潦草地搭在腰间,“留个联系方式。”

李寒露闻此回头,“好啊。给我一张名片。”

又一道闪电,窗外瞬间白光汹涌。李寒露轻微近视,100来度,日常不戴眼镜没什么大问题,此刻却觉得这个与自己相隔半个房间的男人面容模糊。

明明昨晚这张脸还清晰而深刻。

这并不是一场早有预谋的久别重逢,昨晚在群魔乱舞之中相遇纯属意外。璀璨灯光混杂酒精香气,在眼眶周围折射出晶莹如珠宝的六边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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