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平十一年初冬,天久寒未雪,乃降神罚,时人惧凶,三五成群皆哭天抢地,欲借薄身以告圣听。
此事如大火燎原,但春城依旧岿然不动。
待传到东宫一隅的时候,已经是百官觐见逼迫康平帝下罪己诏的地步。
康平帝此人极为自傲,初听此事不愿告庙祭祖自承己罪反而紧闭宫门不听劝谏。
朝廷百官见不着康平帝,没有办法死谏君主。只好不约而同齐聚东宫,想要通过东宫给皇帝一个警醒。
杨妗知道此事,是源于一场意外。
那日寒衣节,不仅是赵景兰忙着为慎太子祭扫烧献,各宫的娘娘们也都忙着制寒服披寒衣。娘娘们忙起来宫侍奴婢们就更不得清闲了,恨不得人人长出个三头六臂来,免得哪里做的慢了、不称心了,招惹不顺。
偏远如长汀宫也是如此,各宫的人手不足,杨妗只好领了送衣的活计,满东宫的窜。
幸亏皇后以太子未娶妻为由不许他纳妾,要不然东宫众人更是忙得团团转。
可寒衣节祭祖古往有之,东宫无女眷,就得让有德有威望的嬷嬷们顶上,容不得分毫差错。
底下宫婢们的皮也都个个紧着,生怕哪儿做的不行,被嬷嬷们训斥责罚是小,若是惹了先祖,那可是万死也难恕罪。
寒衣节当天,是百官迫不得已逼朝到白热化的时日。
“.......黎民...野...臣请....示...亦从....”经过几日忙碌,杨妗也有些神情恍惚,忘了宫中规矩,顺着高昂顿挫的缴声往长春殿看去。
长春殿是太子寝殿,底下人称他为太子殿,那儿有层层卫军把守,闲杂人轻易进不得。可面对两鬓斑白、刚正不阿的朝廷大臣们,手执金吾的卫军也有些面面相觑。
赶?人家也没造反,只是时不时的在太子殿前叫唤两句文绉绉,不赶?那叫唤声就跟盛夏的知了猴似的,嗡叫的恼人。
总之没有太子的吩咐,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装作耳聋目塞,看不见也听不见。
“朔风将起,瑞雪不丰。臣等请殿下怜一国万万民,悯苍生万万物,重启罪己诏,共谏丹陛。”
“臣御史台中丞姚仲钧,今扶棺谏君,阐义理,明是非,以正视听!”
一字一句,清晰异常,仿佛天地之间只留存着他的浩然正气。
在杨妗的余光里,一身绯色圆领官袍身姿傲然,虽身处百官之中,却也卓绝,令人不容忽视。
史书上的姚仲钧是个纯然的诤臣,所思所想均是家国大义。他这般刚强的性子,若是有幸遇见明君圣主,他可挥斥方遒、一抒胸臆。若不幸,他便是怀才不遇、壮志难酬。
杨妗颓然想到,康平年间朝廷上的动荡,或许就是源于这一场宪台逼宫案。
杨妗不敢多留,只是临走时,她忍不住回望了一眼。长春殿前一片静穆,唯有姚仲钧铿锵有力的谏言始终回荡在夕阳余晖笼罩着的殿宇前。
而太子从始至终未曾露面。
事情怎么解决的,其中弯弯绕绕杨妗并不知晓,可等她知晓的时候,事情早已经尘埃落定。
不知道姚中丞和一众大臣用了什么办法,没逼出康平帝,倒是令太子下了搭高台、祈福祉的旨意。
旨意看似轻巧,甚至是可笑。因为从大自然方面来讲,虔诚地跪在地上并不足以使大自然改变意志。
可是这是文官集团在皇室面前的第一次完全胜利,以皇室低头结束了这场无一人死于此次君谏的对抗。
杨妗低微的身份使她对于紧张的朝廷局势缺乏了一定的敏感。可是,作为一个历史学生,杨妗的思维又在宏观历史和微观事件中反复横跳。
谁也说不准未来,哪怕是来自于未来的杨妗。
“杨妗,杨妗?”赵景兰喊了她好几声,见杨妗回神转过头来,好奇问道,“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景兰姑姑,或许是近日天气乍暖还寒,我有些提不上精神来。”杨妗怏怏回道,手上倒还机械的做着活儿。
“那就去歇一会儿,这儿就咱们两个人,好几日不做活也是不要紧的。”
“姑姑,我害怕,今日是祈福的第三天,这天却是晴朗,瞧不见半点……你说,老天爷会下雪吗?”杨妗不是自小生在尔虞我诈的古代宫廷,学不来四平八稳的功夫,只略沉思半晌就将自己交代了个清楚明白。
赵景兰停了手上的活计,抿着嘴笑了笑:“净说些胡话,你我怎么能做老天爷的主儿。再者,皇上太子都守在春城,这天,塌不了。”
“都说是难得糊涂,倒是我多想了。”杨妗见状也不再多话,毕竟她只是宫女,这些东西不该是能让宫女明白的。
“好了,我瞧你心神不宁的,快去偏殿里躺会儿,养养神。待饭菜到了,我再叫你。”
杨妗应了下来,没有推辞。
等她再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