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妲愣了一瞬,没反应过来:“无一生还?”
她做了一个手势:“意思是没有一个人活着......”
春有拍着巴掌:“是啊!我闺女亲眼看见的,都死了!我知道你们不是那帮人,你们肯定是外来的,是不是?!”
她两只手攥住孟妲的手,如同干瘪的藤蔓缠上,攥得她发疼:“你能救我儿吧?我闺女,乖乖的一个娃娃......”
都死了?那后来离开村子,回到岚燕城的人是谁?生她养她,温柔可亲的娘又是什么?
孟妲心里没由来得一凌,忽然觉得毛骨悚然,简直想把自己缩起来。
诚然,这妇人口中所说未必准确,可她就是觉得胆颤,觉得心惊,想要掉头就走,离开这个让她不安的地方。
鬼域并非是对某段过往的重现,而是围绕着其中恶鬼而构建的世界,是恶鬼生前所在意之物之人的投射,里头发生的一切,也许与过去一样,也许是经由恶鬼扭曲之后的场景。
这也意味着,大娘可能原本压根就不存在于白槐村。她也许只是被鬼域创造出来,就这样活着,可能故意害人,也可能老实正经地过日子。
可究竟存不存在呢?她说的话是真是假?
孟妲说不好,她下意识地扭头看,想要得到陆雪屏的回答。然而陆雪屏不在。
于是她只好同意先去看看春有的闺女。
春有指指了屋子,又朝她笑,弓着背,笑出了点头哈腰的谄媚意味,因为年迈,显得尤为可怜:“我儿就在里头。”她把闺女叫我儿,让孟妲想起自己的娘。
孟妲不忍看她,转过去瞧那泥屋,黄泥混着草秆糊起来的,门窗都窄小,散发出一股牲畜的味道。
春有去摸门上的锁,打开之后,朝着孟妲一侧身,把背又往下弯了弯,几乎要弓到地里去:“这里,这里,里头味道有点不大好闻,我儿病了......”
孟妲抬脚往里走,此处家徒四壁,地上铺着乱七八糟的脏稻草,蓄着刺鼻的腥臊味,而除此之外,里头什么也没有。
无桌无椅,无柜无箱,甚至没有灶台。四面土墙,一地脏污。将空空荡荡的屋子看了看,她猛地扭过头来望着春有。
春有脸上再度出现笑容,是那种带着怜惜的笑容满面,她朝屋子里的角落走去,半蹲着身子,把头垂得很低:“儿啊,修士来啦,你说说哪里难受,叫她看看哇?”
她对着地上脏兮兮的稻草:“你说说啊,别不好意思啊,你说啊,人家来都愿意看你了——”
春有对着孟妲招手:“你来,你来!你给她看看!”
“她说她疼啊,她被火烧得一身泡,疼得晚上睡不着觉啊,站也站不起来,要活活疼死了,我找郎中看,郎中也不管,说看不了。怎么会看不了?她那么疼......”
春有自言自语地罗嗦,孟妲平日里也是个嘴很碎很罗嗦的人,但她面对满地的稻草,一下子罗嗦不起来了。
她有点分不清春有是鬼,还是个发了疯的母亲。
孟妲很害怕这样的异常。假若说她一走进来,屋子里头嚯呀跳出来几个埋伏她的村民,或者窜出来几只早有预谋的鬼,那孟妲就能从善如流地惨叫“救命啊”,然后在关键时刻掏出摘页籍将其毙命。
但现在她走进来,只有疯言疯语。
就好比以前她逃出家去疯玩,过了足足八日才回家,已经准备好了挨上一顿毒打,可一进家门,家中爹娘兄长对她视若无睹,各行其是。
她当时就慌了,不安地凑上前去讨打,而他们却对她私自外逃一事毫无反应,只是笑着点点头,说昨日你不是闹着要吃冰酪么?厨子已经备好了快去尝尝。
......立刻就能把孟妲吓得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说这一日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自打四岁之后,每一天夜里,她都能亲眼见证到家人的去世,看着他们都死了,变成一具具尸体,却然而仍在家中走来走去,仿佛还活着一样。
在无数个难辨真假的深夜,孟妲坐下来与爹娘兄长等人吃夜宵,看见他们僵硬的手臂上尸斑弥漫,看见他们盯着自己不怀好意地笑。
她吓得推翻面前碗里的粥,发足狂奔出去,边跑边想我再也没有家人了......这样想着就伤心得不能自己,坐在路边嚎啕大哭,哭着哭着昏睡过去。
第二日醒来,她却又回到家中的床榻上。
长久以往她恍惚地把深夜的死亡与梦境混淆,当作了未来的预演,风声鹤唳,稍有异常便会引起她的警惕。
很多个夜晚她发现家人死去,用一双绝望的手去捂他们冰冷的尸体,然而第二日满脸泪痕地醒来,她又发现大伙都活得好好儿的。
娘抓着热气腾腾的薄芝麻饼吃,爹跑上跑下地寻一件儿家传法器借给他的老兄弟,小姨不知又与哪个世家公子鸿雁传书,一封信写得眉飞色舞,脉脉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