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房(1 / 2)

其实也不怪时清想不起来,莫说她不过是个养在闺阁里的女儿家,就是常在朝堂行走的大人也未必就能反应过来。

宅子里的那位姓李讳知惕,字松年。虽起了个极恭谨的名字,却曾行尽狂悖之事。当初他仗着做过先帝侍读又是托孤重臣,很是有过一段权倾朝野的日子。不过是两年前突然父丧,这才回到老家丁忧。

这两年里,小皇帝行事愈发乖张。六部官员走马灯似得换,一茬茬面孔宦海浮沉,人人自危。

再加上小皇帝显见的并不喜欢这位一直管束这自己的师傅,这才没有人敢在京中提起他的名字。

不曾想,在这样风雨飘摇的时世下,他竟安安稳稳在扬州老家过了这许久。

随着李大人的名讳一起被想起的,还有时清往常听哥哥提到过的这位的酷烈手段。

据说他执掌内阁时,驭下极严。曾有一任地方官来京城奏对时说错了本府的人口,李知惕当即喝断。那地方官听到首辅的声音悚然惊起、两股战战,竟抖得说不出话来。李知惕在群臣间得威势可见一斑。

当时申侯世子从翰林院回来绘声绘色描绘这场景时,时清正坐在母亲房里吃燕窝银耳羹。她还曾调笑哥哥是他们自己心理素质太差,怎么畏惧首辅竟如畏虎一样。

不曾想,今日自己却要独自面对这位沉毅渊重的李大人了。

时清不敢将他当作等闲顾客对待,不得不打点起十二分精神来应付这桩生意。

别的不说,她还挂着一个刺客的嫌疑在那位大人那里,若是不拿出点真功夫出来真被认为是刺客杀了,岂不冤枉?到那时,谁能来为自己讨公道,母亲和嫂子她们又该如何过活呢?

想到这,时清一骨碌从床上爬起。

守在外间的椽儿已迷迷糊糊睡着了,冷不防听见她的脚步声,揉着眼睛问:“小姐怎么起来了?可是要喝水?”

时清径直走到书桌前。

桌上摊着这些天零零散散写下的踩盘笔记。借着微弱的烛光,她将这些笔记一一整理归档,然后在提笔在白纸上写下斗大的两个字:距离、价钱。

夜深人静,时清哗啦啦翻阅笔记的声音尤其明显。

她感觉好像又回到了当初加班的日子,心思莫测的大领导提出一个模棱两可的要求,什么提示也不给,净等着你自己去“领悟”。

罢了,时清长叹一口气,约莫天下的领导都是这样吧。

等到拂晓时,周嬷嬷起来烧水做饭,却看到时清的房里还亮着灯。

少女纤细的身影正伏在书案上奋笔疾书。

“姐儿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时清抬起头,露出一双熬红的眼睛,周嬷嬷这才发现她哪里是起得早,分明是一夜没睡。

阮家的早饭很简单,一人一碗白粥配上一个粗面窝窝头,小珊和兕儿两个人额外各得一个鸡蛋。

到底是小孩子,即使再懂事,过了这么久清汤寡水的日子也受不住。

小珊被金锁抱在桌边,看见今早又是白粥,包子脸一皱就落下金豆豆。

当初在京中时,申侯府的早点可以一月不重样地送上来,什么松子穰、佛手酥都是吃絮了的东西,如今却顿顿都是稀汤汤的白米粥。

兕儿其实也不大吃得下这早饭,但到底是大了。他一边努力吞咽干巴巴的鸡蛋一边哄妹妹,“今天周嬷嬷煮得粥特别香,吃起来甜滋滋的,好像放了糖。”

小珊听见哥哥说有糖,伸出小舌头试探性舔了一口。

糖是不可能放的,不过这粥确实有甜味。

盖因周嬷嬷每日起得早,一锅白粥熬上两三个小时,米粒早已变得软烂,大米的清香和甘甜都被熬出来了。不过,这甜味并不明显,非得仔细品味才能尝出来。

小珊砸吧着粉嫩嫩的小嘴感觉并没有尝出糖的味道,立刻紧紧咬住牙关,说什么也不肯让金锁和顾氏把饭喂进去。

“小珊听话,乖乖把饭吃了,下个月姑姑带你去城里吃蟹黄汤包。小珊还没有吃过蟹黄汤包吧,这是扬州的特产京里可没有。一口咬下去,那滋味...”

时清是个大忽悠,把不到两岁的小女孩骗得一愣一愣的,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紧紧盯着她不放。金锁趁小珊放松警惕,一勺勺的白粥直往她嘴里送。等到她终于说完,一小碗粥也见了底。

小珊这才回过神来,扁扁嘴又委屈得哇哇大哭。

时清忍住笑意擦擦嘴离开桌子,“我去上工了。”兕儿也放下碗筷,恭恭敬敬对祖母说:“孙儿先去练字了。”

时清踏着落叶走出屋门,听见母亲和嫂子低低的笑声混在小珊伤心的抽噎里,终于撑不住弯下腰大声笑了起来。

告老还乡的师爷先派了管家回来看房,时清和人约好在村口的大银杏树下相见。

那管家中等身材、面容白皙,生着一张忠厚的国字脸,看着就令人心生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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