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晨光熹微的好时候。
沿街的摊位陆续支起,行人渐多,叫卖声此起彼伏。
朱蕖臂弯里挎着竹篮,在侍女的搀扶下缓慢前行。她抚了抚隆起的小腹,听闻耳畔充斥的喧闹声,轻轻舒了口气。
只待在院落里着实太闷了,好不容易得了应允前往城郊的寺庙祈福,朱蕖起了个大早,带上自己陪嫁的丫鬟便出了门。
挺着八个来月的大肚子行了一路,她略有些气促,身侧的侍女关切地让她停下来休息一会,她却轻拍了拍对方扶着她的手:“不要紧的,成碧……我不累。出了城门,到山脚下再歇息吧。”
成碧心知秦家迎娶新妇在即,夫人如这般出门的机会越来越少,便垂首应了一声,不再多言。
眼见城门近在跟前,一路搀着朱蕖,支撑着她一部分重量的成碧轻喘口气,微微放松之际,却闻马蹄声渐近,疾驰的马车带着隆隆的车轱辘声朝她们驶来。
察觉到夫人怔愣着定住脚步,成碧心下一慌,想要带人躲闪已是不及——
值此千钧一发之际,成碧只觉手中一空,夫人的衣袂在眼角一闪而过,随即一股力量拽着她后退。她顺着那股拉力踉跄几步站定,堪堪避过了那辆马车。
成碧看着马车减缓速度驶了一段路后再次加速离开,风中遥遥飘荡着车夫的咒骂声,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她侧头一看,自家夫人被一名陌生女子揽抱在怀中,女子的一只手尚还拽着她的衣袖。
好半天成碧才开口道:“……姑娘真是……好大的气力……”
“……噗。”女子笑着放开拽着她的手,顺带松开了怀中的人。
朱蕖站定后犹自惊魂未定,双手抱着肚子方想行礼便被扶住,只好干巴巴道,“多谢姑娘……”话一出口方觉不妥。
女子看上去很年轻,轻巧地以缎带束发,素衣上绣着细致的月白云纹,穿着虽不打眼却很精致,处变不惊的沉静面容不似未出阁的姑娘家。
“无妨。”素衣女子松开扶着朱蕖的手,目光下移,落于那隆起的腹部,若有所思,“此是小事,可夫人腹中的孩子……要顺利降生可是不易。”
话音刚落,朱蕖与成碧的脸色皆是一变。
成碧沉不住气,即刻斥道:“你救了我们,我原该替我家夫人好生道谢……可你与我们素不相识,此番咒夫人腹中的孩子,意欲何为?”
“我不欲如何。”女子对着朱蕖温柔笑道,“我唤尚水,是名修道士。”
“……你!”成碧气结,随即上下打量她一番,不信地摇了摇头,“你莫欺我,哪有修士如你这般?”
尚水眨了下眼,仿若十分不解:“依你看来,应当如何?”
“应当……”成碧正欲上前与其好好说道一番,却被自家夫人轻轻一拦,只好作罢,低声道,“总不似你这般。”
朱蕖拉着成碧的手,感觉肚子一阵阵地发紧,不知是受了惊还是当真不适,只白着脸问道:“姑娘既是修道之人,可是看出了什么?”
“夫人腹中所怀……是对双生子。”尚水缓缓道,再次将目光落于腹上。
朱蕖点点头:“城中春意居的大夫亦是如此断定。”
尚水抬首,对上她苍白的脸色,声音空灵,落在朱蕖耳中缥缈而不真切:“……他们之中,只会活一个。”
朱蕖动了胎气,未能前去进香祈福便匆匆折返,请了大夫,让成碧煎药服下后卧床休养几日却一直未见好转。
下腹时不时一阵发紧,这夜更是痛得夜不能寐。天还未亮,她强撑着一口气唤醒在外间休息的成碧。
成碧进来掀开被褥一看,即刻就慌了:“夫、夫人……你在流血!”
她慌慌张张地自屋内跑出,双手沾满血迹,浅色的衣裙上亦是星星点点的血,一把抓住院门口的侍从,“夫人要生了……快!快把稳婆请来……”
话音未落,手就被甩开了,侍从嫌恶地看了一眼袖上沾上的血:“别瞎囔囔……她可不是什么夫人……肚子才几个月大,请什么稳婆。”
“是真的!夫人要生了……这儿离不开人,麻烦你帮忙去请个稳婆……”成碧哆哆嗦嗦地探手入怀,掏出一块沾血的碎银塞入那人手中。
区别于她的心急火燎,侍从不慌不忙地捏了捏那块银子,才终于骂骂咧咧地走了。
成碧不敢多留,立即转身奔回房中。因担心夫人受凉,她方才将窗户关了,昏暗的屋内弥漫着血腥气,隐隐夹杂着几声痛苦的□□。
她几步扑到床边。
朱蕖抬起同样沾满鲜血的手:“别慌……成碧,你……你去把那天我们遇见的道长请来……”
“夫人!”成碧握住那只手,“不成的……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在这,再说、再说那人信口胡说,夫人你不能信……”
朱蕖缓缓摇了摇头:“由不得不信了……你快去,我要保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