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的云城很安静,街上人车稀少,只有灯火凄惶地亮。
徐楚第一次在市区把车开到六十码,赶到市人民医院时,她发现医院无论何时都是灯火通明。
杨小江告诉她,林琅的病房在四楼。等电梯时,她看了眼楼层导引图。
四楼的科室分别是普外科、皮肤科与感染科。
电梯一直不来,她赶忙转身,去寻找楼梯通道。
四楼楼梯的消防门只开了一扇,余唯站在病房走廊与消防通道的连接处。
他半边身子现于灯下,黄色皮衣隐约反光,另一边身子隐于黑暗,给郁沉的脸覆上阴影。
他衔一根烟,脸朝漆黑的楼道。打火机握在手中,大拇指刚摁上砂轮,便听一个急吼吼的脚步声由远至近,还来不及摩挲砂轮,一撇人影忽从黑处冒出来,与他撞了个满怀。
打火机打翻在地。
“对不起……”
女人慌乱中寻找到他的眼睛,冲他抱歉一笑,蹲身捡起打火机,塞进他手心。
他刚要开口,她就贴着他钻出消防门的空隙。
长发拂过余唯的脸,他闻到廉价洗发水的清香,夹烟的手不由得僵在半空,抬头去看她的背影。
有些女人的性感跟露了多少是完全无关的。
她穿长长的风衣,牛仔裤,帆布鞋,再常见不过的秋季打扮。但细细看,就能看出不一样的地方。
她有长而易折的脖颈,白皙骨感的脚踝,浑身香气地与一个男人擦肩而过时,是没法叫人挪开眼的。
他的眼跟着她,走进走廊尽头的房间。
他刚出来的那间病房。
房里,几个人站在床尾小声交谈。
徐楚推门进去,她手紧攥成拳,只敢用余光扫过病床上穿条纹病号服的男人。他睡得很安静。
或是说,安详?
徐楚偏头去望那台心电监护仪,曲线平缓地上升落起。
至少,还活着。
“徐楚?”
戴黑框眼镜的男人低声喊她,走过来打招呼,“我是林琅的同事杨小江,之前见过的。这位是我们吴队,林琅的师父。”
这两人的面孔都是发灰发黄,乌青的脸上吊两个塌陷的眼眶。
徐楚告慰地笑了笑,“你们辛苦了,这里我来守着吧。”
被称作吴队的中年男人向她颔首,和护士走出了病房,留杨小江介绍情况。
徐楚深吸口气。
“林琅……怎么了?”
“今天凌晨有一场抓捕行动,林琅在抓捕过程中被毒贩捅了两刀,伤在腿上。”
杨小江边说边观察徐楚的表情,以此决定措辞的方式。
“嗯。”
她郑重点了点头,等待最终的宣判。
捅刀子,还属于徐楚能承受的最坏后果。如果只是外伤,她倒放心了。
但这里……
是传染科病房。
杨小江顿了顿,说:“毒贩被制伏前还在注射海.洛.因,扎破手臂流了血,林琅把他压在地上上手铐的时候,他用带血的针头……扎穿了林琅的手掌。”
徐楚死盯着自己的脚尖,咬住嘴唇。她不小心扯下一片死皮,血腥气浮上嘴边。
“那人得了什么病?”
她忽然很烦这个磨叽警察。
给个痛快吧。
“艾滋。”
徐楚全身一寒。
她料定自己会被结果螫痛,忍不住还是要碰。
果然,给螫了。
她抬眼,望进杨小江厚厚的眼镜片,深深点头。
那点头全是六神无主之人所特有的乖顺。
“……”
徐楚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的理智、逻辑与语言统统在这一刻阵亡。
“你放心,我们送医还算及时,在血液感染的两小时内给林琅吃了阻断药,刚才给他抽了血做初筛,结果明天会出来。”
“他,他进医院后一直昏迷着吗?”
她一瞬间想到很多东西。
缉毒,无名者,遗体告别仪式,还有死亡。
“中途醒过一阵,但很虚弱,林琅左手手掌缝了六针,腿上也有刀口伤,所以说不出什么完整的话。但他……”
杨小江略有迟疑,“一直在重复两个字。你叫徐楚,对吧?”
“……嗯。”
杨小江发觉此时和徐楚沟通是无效的。
这女人只会呆呆地点头,应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行,那你陪陪他吧,有什么事就找护士,楼道里也有我们执勤的同事,你们很安全。”
“嗯。”
等病房门被掩上,徐楚才把包扔到地上,靠着墙壁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