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夏的太阳早上八点就已经高升,在距离分局一公里的老小区,细碎的阳光透过梧桐树叶的缝隙落在三楼,穿过玻璃,点染林琅的床。
他睁开黏住眼睛的眼皮,看了眼时间,瞬时鲤鱼打挺地坐起来。
接下来是一系列在心里排演过很多次的动作:洗面奶洗脸,刮胡子,给头发喷定型摩丝。
尽管他压根没什么发型可言。
读警校的第一天,林琅就和全体男生一起鬼哭狼嚎地接受了理发师的洗礼。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留了十几年的斜刘海,旋着丝儿落在脚边。再看镜子时,一头浓密的黑发只剩三厘米,短而硬的发根钢针一样扎在头顶。
他从一个还有些阴郁气质的美少年,彻底变成了硬气的楞头小伙。
不过现在——
林琅从一脸雪白的剃须泡沫中抬起头,对着镜子弯起右臂,肱二头肌立刻隆起一块肌肉。
他总算有点像个硬汉了。
从出租屋走到单位的十五分钟路程从未如此轻快。
每走过一家有玻璃窗的店面,林琅都忍不住侧身看自己一眼。
状态很好,保持,距离见面还剩四小时。
难得的是,今天上午出奇地清闲。
值班室没有接到任何一通出警电话。整个云城一千多万人,仿佛都在为他们让路。罪犯停止偷窃,毒贩中止交易,连杀/人犯也决定暂时收手,等入夜时分再拿起屠刀。
鸦雀无声的座机电话甚至让林琅心里砰砰打起了鼓。
十一点半,林琅准备出发。
临走前,他还是想找吴书达请个假。
他去了支队长们的办公室,走到吴书达跟前递了根烟,“吴队,我有个强/奸案的线索,中午去见线人,下午开会可能晚点到。”
吴书达坐在桌前噼里啪啦打字,接过烟叼在嘴里,点了点头。
林琅压低声音问他,“那……甘家村,咱们什么时候去?”
办公室里一下变得很安静。
吴书达飞快扫了林琅一眼,朝着走廊努了努嘴,意思是出去说。
直到两人走远了些,吴书达才开口,“黄狗这条线交给缉毒队去跟了。”
“那可是咱们拼死拼活捉到的人啊,好不容易撬开黄狗的嘴……”林琅声音不自觉拉高了些,经吴书达一瞪,又泄了气,“就,就给缉毒队了?”
吴书达回头看了眼身后,说:“这是刘局的意思。你先去做手头的案子,这个事先别管了。”
“连机长也不管了?”
吴书达抬高手臂搭上林琅的肩膀,把他往自己身边拢了拢,低声说,“我知道你想继续挖,我也想,这根风筝线还在我们手里,只是暂时把线放长一点,以后总有机会收线的。”
林琅低头盯着水泥地面,没做声。
吴书达清清嗓子,拍拍他肩膀,“先这样吧啊,听小蔡说你最近想搞对象,正好抓紧这段时间发展一下。”
林琅听到这话才抬起头,眼神从迷茫化为诧异,“小蔡怎么就……不是,我那是为了套黄狗的话随口一说,他都跟大伙瞎说啥呢。”
吴书达一副很懂的表情,坏笑着走了。
12点,白色帕杰罗停在尚丽小学对面的街边。
这是云城最有名的私立小学,教学配置对标国际中学,百分之四十都是外籍教师。来这儿上学的也是本市豪门家庭的小孩,为出国做语言准备。
校门大概照搬了某个国家机关的大门,气派挺大,又透出当代设计的冷峻。大门后,留出足够长的距离筑出甬道,道路两边的树已经成林。
林琅独自开车过来,此刻他坐在驾驶座里点了根烟,回味着上午刚刚获知的信息。
在他等待接警电话等的心慌时,还是没有忍住好奇心,手点鼠标,又兴奋又羞耻地打开了警务通系统。
输入徐楚的名字,网页很快显示出她的基本信息。
徐楚,30岁,云城本地户口,家住房价五万一平的棕榈园公寓,在尚丽小学做英语老师。
林琅头一次觉得自己如此无耻,公器私用只是为了满足一己窥私欲。可他控制不住。他迫切地想要多了解她。
在这个百无聊赖的上午,他甚至在微博搜索了她的名字,看着一串无关的账号才明白自己有多可笑。
这年头谁会傻到用本名上网。
怀揣着一种巨大失落,他鬼使神差点开了警务系统。
鼠标滑到开房记录几个字时,林琅的心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继续向下浏览,一片空白。
那只攥住心脏的大手缓缓松开,他得以大口呼吸。
总之,他对即将要见的这个女人有了社会关系上的初步认识。
不是地铁上因缘巧合的陌生人,也不是瘾君子的家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