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玉宣已经有些习惯信国公府的夜晚。只在廊下拐角处设灯。其余地方黝黑一片,唯靠着天上月亮星光照。
这倒方便了他如今潜行。他摸摸身上的软和布料,预备黑衣黑服,为的就是今晚。
他躲开抬水的人群,专挑崎岖路走,好容易到了处僻静地方。信手逮了片树叶,轻掂放在唇边,悠悠吹响。
不多时,黄线鸟如约而至。
听到翅膀的扑扇声,褚玉宣安下一半心。他罩住颤动的鸟,取出那一片小字条,定睛细看,果然暗得不见光影,看不清字条。
早在预料之中。他沉下心,用手细摸字条,果然摸出几条凹陷。
「齐」
很好,看来该预备的都预备着了。
褚玉宣整齐撕下一半字条,搓成两卷,又原样塞回去,扬手把黄线鸟放飞。
微小的羽翼扇动声,如果不细听,无人注意。
“阿嚏。”
不知是黄线鸟折腾下的绒毛,还是远处传来的烟熏味,褚玉宣觉得鼻子有些痒。将就用手腕隔着衣袖揉揉,嘟囔句:“不知是谁在念我。”
一面接着往目的地前进,一面不期然想到昏睡在床的那人。升起两分愧疚心又被压下。
接下来的事,不是她能掺和的。如果她在场,指不定会看出些什么,牵扯到瑶娘,就不好了……
多思无益。褚玉宣摇摇头,本想甩开思绪,眼神突然被东边高楼上的亮光定住。
那座高楼,便是初来信国公府那日,冯嬷嬷指着介绍的楼。据她说,那是冬日里观赏梅花白赤过渡盛景之地。
此时明明夏日,上边的高楼却点了灯,也不知是谁在上面,又在看什么。
褚玉宣心里有数,回忆着舆图上的路线,不再往国公正院去,改道往高楼。
彼时彼刻,身着丫鬟服的瑶娘和徐成毓两人,也绕过梅林和人群,改道往高楼去。
若是天光大亮时,目力佳的人,站在高楼台上往东边北边看,便能看到这三人有意绕过人堆,分两头抄小路靠近高楼。
但此时夜色正深,高楼台上的人,眼睛也只会注意唯一的鼎盛明亮处,梅林熊熊大火。加之浓烟所致,并不能分辨清下面走动的人。
大火映着信国公的深瞳,似乎要把眼白烧红。他目次欲裂,手紧紧抓着栏杆,似乎要在上边按出自己的掌印。
“到底怎么回事,有没有人!能给我个解释!”
身后几人战战兢兢或跪或坐,不吭一言。唯有一人歪倒在曹玥身上,满面黑灰,双目紧闭,似乎承受很大的痛苦。
信国公也注意到这人,流露几分关切之色,疾步走去,搭着曹含何额头:“何儿如何了,李府医还没来吗?”
曹玥忙答话:“回大伯父,已经差人去请了,约摸着也快到——”
话音未落,底下台阶楼板传来几声咚咚,沉甸甸砸得人心里发慌。
信国公甩着胡子差点没呵斥出声,门扉歘一下被推开,露出曹管家那张圆脸。
“国公老爷,李府医来了!”
后边跟着越发大的咚咚脚步声,众人扭头看去,原来是侍卫背着李府医奔来,怪不得回响如此大。
“来得好,快看看我孙儿。”不等人站稳,信国公强硬扯开李府医,将他拉至曹含何身前。
李府医一把老骨头差点没散架,但他没有在意,立马俯下身探曹含何鼻息,左手扒拉眼皮。又探其下巴咽喉处。左右观察一番,才摸脉。
片刻后,李府医收回手,慢条斯理用帕子擦着,道:“何哥儿并无大碍,国公爷不必着慌。”
“那怎么一直迷着,问什么话也不说。”
“恐怕是被烟熏迷了眼睛。”李府医补充道,“取凉水来抹把脸,能清醒些。”
很快,水打上来。李府医亲给曹含何拧帕子擦脸。先抹过额头、眼睛,再抹鼻子、嘴唇。越抹,他神色不见之前的从容,反而越发凝重。
“快拿杯茶水!”李府医呵道。
帕子几乎要塞进曹含何嘴里,黑灰仿佛无穷无尽,怎么也擦不干净。
不再顾其他,李府医和曹玥连着逼曹含何漱了好几遍口,灰也没漱干净。
李府医借着烛火灯详细检查一番,又是按又是推的,终于把人弄醒。
“咳咳,我,我——”
曹含何刚睁眼,先看到曹玥,再看到忙前忙后的李府医。往顶上一抬头,就看到自家祖父神情关切。
“何儿,你感觉如何?”
“祖父,我还好。”曹含何嘴一张一合,说了几个字。却无人听得他说话的声音。
他呆愣一刹,连忙壮起嗓子大喊:“我还好——”
嘴是张得够大,但仿佛在演默剧,无人听得他声音。
“我为何说不出话来?”他噌一下站起,挤开围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