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意识到方才陆士远述说往事的时候,除了奚特真,还有第令和婢女在场。可见他本人确实并不怎么遮掩。
原来惠银也知道吗?
细细一想,惠银性子柔顺,善于隐忍,好像也不是不可能。难道就是因为知道了,所以时时想着从前,因为从前的那个妹夫还是美好的?抑或是为了孩子?
“所谓‘不痴不聋,不堪作家翁。’”奚特真又说:“许多人装聋作哑,也是为了家门和谐。”
指尖的寒意沿着手臂靡迤,连着颈际和背脊也是凉丝丝的。
惠歌激愤的心渐渐止息了。诗三百毕竟是诗,不是现实。
她也不是小孩子了。
再开口,已经换了话题:“二十三日中午,要上韩寡妇家?”
奚特真见惠歌不再追究,心下一宽,回答:“对。朝廷有诏令,斋会需要严密守视。我想趁这个机会,你也可以去查一查底细。”
惠歌稍作迟疑,点点头。
方才听说妹夫当日不会同行,她有些不安,对方毕竟有二个中人,如果声东击西,他们将措手不及。可是方才见识了妹夫的本性,不由得有股憎嫌的感觉,再想她也不可能一直守着妹夫,揪出此中元恶才是要紧。贼人有意令妹夫病故,迷惑人心,不可能突然又取他性命。也就不说话了,转过脸,看着天色。
“好像要下雨了。”她喃喃地。
“每天都是这个样子,每天都没下雨。”奚特真微笑着说。
“应该快了。有种雨天特有的腥气。”
“巢居知风,穴处知雨,你不是狐狸,就是老鼠。”
汉人很早观察到这个现象,巢居的动物可以预知大风,例如鹊鸟,起风之前就飞走了,穴居的动物可以预知大雨,例如蚂蚁,下雨之前就跑出蚁垤。奚特真见惠歌容色抑郁,有意逗她。既然她知雨,可能是穴居的老鼠或狐狸变的。
惠歌斜了他一眼,回答:“吱吱。”
学老鼠叫了两声,本来是带着嘲讽的意思。
叫完自己莫名觉得好笑,抿着唇,嘴角微微勾起。
奚特真看着她,竟有些心荡神摇。微微倾身,几乎要伸出手去,将她搂进怀里。
惠歌见他不说话,又想到方才的事,那一抹淡淡的笑也冷了,转身走开。
奚特真自嘲地笑了笑。想不到他也有为女人感到苦恼的一天。随即走出院门,调派斋日所需的人马去了。
日餔的时候,一层层的灰云散开了些,间隙染着淡黄色的光。那光很快消失了,像上头有谁持着一盏孤灯,来了又走了。云层底处积着墨色,湿漉漉的,似乎一掐就能泄出淋淋一条水流。
惠歌在房里用晚食之际,便下起雨来了。
瑟瑟有声。彷佛外头堆满层层的蚕箔,有许多蚕在那里吃叶子。
这样的细雨下了一夜。
断断续续地,又下了二日。到了二十三日,雨是停了,却也不见放晴。
韩寡妇家的乌桕洗得更加红艳。映着苍白的积云,像鲜浓的血迹。
宅门大敞,前庭张幔搭屋。
正中一间青帐,帐中有张大木床。床上一座铜佛,闭目而立。左右布置着铜盘瓷盌,澡豆白毡,鲜花枣果,以及香炉经卷,供僧人礼佛行香、诵经唱导所用。
东侧的皂幔支着一溜三足铁架,架上数个双耳铁釜。侍女拿着长竹杓在那里煮薄粥。除了粟米,只掺了些菜叶草根,看着烟气袅袅,却毫无味道。
对侧铺着席子,还未到中午,已经来了好些人。约有三四十个,除了游民乞丐,也有许多城民。戴着荷叶帽,披着蓑衣,黑压压地坐了一地。
奚特真才在门边下马,守门人立刻迎上来行礼:“大人有何要事?”
“先前有妖贼假借释教之名,惑乱百姓。朝廷有令,乡里若有设斋,必须严加周防。所以我今日才来看一看。”
守门人看看奚特真身后的惠歌、丑奴,以及二列人马,尽皆急装,弓刀具备。苦笑着说:“大人这阵仗太吓人了,只怕人们见了不敢进来,可惜我家主人的美意。”
奚特真微笑:“这也好说。我只进屋里看一看,没有异状的话就走了。”
他想要找的是武库给盗走的戈甲器仗。如果这里没有那些东西,这些人手无寸铁,也不足为惧,没有重兵守视的必要。
而惠歌不喜欢在暗地里偷摸着来,既然奚特真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她也跟在身后,堂而皇之地审视着。站在门前,一点也感觉不到摩尼或吕大耳的存在。根据先前的经验,这座宅院颇有古怪,她不敢断定二人不在此处,依旧警戒着。
守门人又是皱眉又是笑,又是为难又想两全,委屈地说:“我家主人是个寡妇,生活简单平淡。除了积蓄一些米粟布帛,没有别的了。”
“既然是这样,更不怕人看了。”
说话间,韩寡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