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通报,领着侍婢走过来。
正是惠歌先前见过的主仆二人。
韩寡妇走在前头。头顶十字髻,脸颊两侧垂着齐脸的发鬟,贴着面颊,掩着耳朵,将一张马脸修饰得更长。鼻子也是长而高耸,看上去有些男相。或许是这个缘故,眉毛画得特别细长,添上几分纤秀。穿戴的首饰一并小巧玲珑,髻中一个珍珠铜方胜,不过二三寸。颈上一条珍珠项链,细如粟米。半旧青襦白裳,没有其余花样。
装扮朴素,脂粉淡薄。
这样迎面看上去更显高瘦,若不是早知底细,也看不出是个富家。
妇人向奚特真颔首,带着微笑,很和气地说:“今日有贵客至,真是令贫舍蓬荜生辉。下人无识,还请大人莫要计较,快些进来吧。”
转头又对守门人说:“你先带大人的人去系马。”
于是一干兵人随守门人安置马匹,奚特真、惠歌和丑奴随韩寡妇进门,来到正中大帐。
“久仰妇人名德,得幸一会,确实清心玉映,名不虚传。”奚特真说。
“大人真会说话。今日是六斋日,即六恶日之一,小鬼横行,令人衰凶,诸天神佛也会下凡来观人心。听闻若于此时持斋布施,宣唱佛名,说法听法,礼拜忏悔,就能趋吉避凶,得无量无边福德。大人也是前来礼忏受福的吧?就与我一起坐在佛前吧。”说完便转身嘱咐侍婢:“去抬张独坐过来。”
本来奚特真见韩寡妇身子单弱,声色和善,也有些松懈了,不想太为难她,可是听了这一番话,却觉得不对劲。
如果他是轻装简从上门,说是来参加斋会还合情理。可是他带着一大队人马,她好像没看见一样,说着客气的傻话,便令人有种异样的感觉。彷佛早就知道他的目的,有意延挨着。
于是他也转身低声交代丑奴,让兵人尽快过来列队。又向韩寡妇笑说:“妇人盛情,自是难却。只是今日有公务在身,不得已要查一查此处。”
韩寡妇一怔,敛起笑,皱起眉。眉毛细,分外凄楚,像有诉不尽的闺怨。
“大人,我是一个寡妇,守着一点薄财过日子。无夫无子,这一生也没什么可盼望的了,只想着多修功德,多种福田,来生能去到好地方。大人无缘无故要搜我内房,实在令人惶恐,不知所为。”
她看一眼帐外,又挨近了点,轻声说:“现下又来了许多邻里父老,许多双眼睛这样看着。即使我是清清白白的,也还不知道背地里会如何编排我呢。”
那一边等着的人越来越多。
鼓噪的声音像一群蜂似的越涌越近。开始有几个人在喊饿。
侍婢带人抬了独坐过来,韩寡妇又让她先去分送粥食。虽说斋会的流程一般是由主持的僧人礼佛灌佛,行香升座,之后诵经说法,咒愿祈福,最后布施斋饭。但是如果饿得昏头转向,不仅不能好好礼忏听法,或许还会闹出事来,所以韩寡妇觉得也不必拘泥一时。
侍婢去后,丑奴领着兵人前来。列于院中,行阵齐整。
那一种蜂似的鼓噪的声音又退远了。两侧的婢女和城民都在观察这群兵人,言行举止也变得小心翼翼。
说话的人少了,周围渐渐陷入沉默,便有一种秋天的肃气,似乎即将落下一场寒霜,生物都躲起来了。
尽管奚特真和韩寡妇还是和颜悦色,那笑颜也有些寒凛凛的。
“妇人言之有理。”奚特真说:“那么我只带一个仆从进去,作着游赏的样子。其余兵人留在院中,这是根据朝廷诏令,视察斋会进行,也不是针对妇人,应该便于名声无碍了。”
“大人究竟何故要查我的屋子?可否仔细说一说?”
韩寡妇又朝奚特真挪近一点。风中捎来一种沉檀的香味。
奚特真看看惠歌,见她只是默然看着一旁,没有异状。虽然心中狐疑,仍旧耐着性子周旋,找了个借口,说有人看见她家收养盗贼,藏匿尸体。
韩寡妇自然矢口否认。
二人说着话,惠歌也没有听进去。那一种香木的味道吸引着她。起初以为来自韩寡妇,然而一下子就消散了,似乎也并不是。或许是床上的香炉。
香炉摆在书案的一端,另一端齐齐整整摆着《妙法莲华经》和《金刚般若经》。都是这时候经常读诵的佛书,也像歌谣般令人熟悉。光是这样看着,就不自禁地想起其中字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不知道如何,她在人群之中──正如此时此刻──格外能体会这种虚无的仓促的感觉,像一粒沙掺进滔滔溪流,一晃眼已不知身在何处。
隔着一个铜盘,另一边放着浴佛的用具。佛的生日是四月八日,一般佛寺皆在此日准备香汤浴佛。大凡与佛有关的事物,人们都认为具有神奇的力量,例如佛书,有金刚力士、吉祥天女护持,能镇恶辟邪,洗过佛像的水,也是“吉祥之水”,用来洗头面,能涤除邪秽。所费既少,福德尤多,但凡家中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