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老(1 / 4)

奚特真有一口“神刀”。

长一尺六寸,宽三寸。

平背狭刃,方口洪首。

刀背有铭文,刻着七个字:七月庚辛阮三三。

七月庚辛是月日,阮是姓氏,三三是序数。

汉人的冶金技术非常发达。当胡人还在使用木材、皮革和骨头作为武备的时候,汉人已经进展到铁剑钢刀。其中又以道士特别精通冶锻之术。道教的主流思想是炼丹服药,以求升仙,材料有各种金银玉石,或许由此熟习丹炉火候,炼丹之余,也对炼钢有所发想。

听说汉朝的时候,有个人姓阮,有道术,负责监督营造军器。七月庚辛这一天,他在官舍门口看见一个人,身上发着金光,炜耀难以直视。一看就不是人,阮氏立刻跪下膜拜。金人很高兴,说他其实是金神,专司冶金,见阮氏可受教,便传授他关于水火、五精、阴阳和刚软的各种道理。阮氏以此术造刀,轻利异常,柔能截丝发,坚能断金铁,号为“阮师神刀”。

一共作了七十七口,于刀背铭记其数。后来此术失传,这七十七口刀也变得重金难求。

奚特真得到的这一口,还是来自一个西夷的胡商。

这个胡商不进市肆,只与王侯公主往来,专门卖些珍品宝器。奚特真是在任城王的第宅宴聚时遇上的。胡商说明来历,阮师神刀出世至今三百余年,已经难得一见,这第三十三口刀流落西域,他想着鸟飞返故乡,狐死必首丘,终究要物归原土,便带回中国。

在座宾客都不相信,觉得只是托言抬价,因为这刀过于华丽鲜美。刀鞘黑漆银装,刀柄镶石嵌玉,色彩光耀,精好如新,看不出一点岁月的痕迹,像一个三岁小儿说自己是三百岁。

有人猜测来自西域的波斯国或罽宾国。听说那里多金银玉石,以银为钱币和器物,人也多工巧。

胡商说如果不相信,可以试刀。任城王拒绝了,认为刀者,兵也,在座多嘉宾贵客,兆头不好,出事了更不好。

这种宴聚场合,实际上是各种较量。主人请喝酒,要赏脸。请跳舞,也要赏脸。请人来卖东西,事关财力,更要赏脸。奚特真便买了这刀。他也不相信什么神刀的故事,只是比起其它食器酒具、簪珥首饰,选刀更实用一些,可以杀退有形的敌人,慑服无形的邪鬼──汉人认为利器可以辟不祥。

一直以来,他只是将之作为一种装饰,贯以带扣,常时佩戴,从来没有实际用过。

今日这刀终于出鞘,结果令人难以置信。也不知道是因为刀的关系,还是因为人的关系。

当惠歌从他手中拿走官印,抽走服刀的时候,他正望着城墙发急。当惠歌跃上城墙的时候,他正看着自己空荡的掌心,空荡的刀鞘。当他再次望向城墙的时候,遥遥的女墙上已经多出一条细瘦的背影。

一下子,那条背影又不见了。

只见羊再来飞瀑似地散下长发,飞花似地扬起绣带。衣裳零落,鸠杖寸断,瞠目结舌,狼狈不堪。

宝刀快利,刀法更是离奇。

毁冠破衣,不见一点血迹。

奚特真深切意识到凡人与中人的差距,既惊悸,又庆幸。

四周陷入一种奇异的沉寂。

黯黮的天色也有一种迷离的感觉,像昏昏的罗帐里,烟缕细细,笼着城上城下的人和马,悄悄睡去了。

直到惠歌说话。声量不大,却清晰得像夜里的钟声。

奚特真听得一清二楚,虚幻之中才有了一点实感。

羊再来张开嘴唇,一时却发不出声音。他浑身都僵直了,喉部也难以控制。冰冷的感觉从颈上直透进来,人一发急,愈加用力,一下子吐出一个音,也听不出说的是什么。

他顺势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赶紧接着喊起来:“开、开门!开门!”

城上一干人如梦初醒。因为恐怖骇异,议论都窃窃细细地。

“那是人吗?好像鬼。”

“你看见他怎么上来的吗?”

“没有。我只知道我的鸡皮疙瘩都上来了。”

鲜于队主跟着大呼小叫:“你们还站在那里干什么?聋了吗?快去开门!”

城门缓缓打开了。兵人受了惊吓和催促,动作很迅速,手脚很麻利,只是城门涂泥凿橛,又以大木为门关,本就厚重,想快也快不起来。

奚特真率着丑奴、飞燕和一干卫士走出木构门道的时候,惠歌也沿着城墙内面的楼阶一步一步走下来。

奚特真下马,走到她面前:“你上去像一只飞鸟,下来倒像个小儿。”

“我怕又吓到你们。”

奚特真笑了。惠歌梳着一个圆髻,裹着他的黑缘紫罗软巾,巾带垂在身后,鬓发一丝不落。都是简练的发式,不知道是什么缘故,看上去比梳着月牙髻的时候更好看一些。或许一个看着像孀妇,一个看着像游侠,少了几分怨气,多了几分英气。

或许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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