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问这个吗?”惠歌淡淡地问。
“你先回答我呀!”
马嫂的声量大了,帐中的人纷纷站起。五六个人走过来,围在马嫂身边。
为首的两个男人葛巾束发,黄衫黑裤,腰系瓠壶。看那装束应该也是信奉水仙的道士。
一个腰插柯斧──寻常伐木用的短柄斧。一个腰挂钩镰──寻常收割麦秸用的带锯齿的镰刀。
钩镰道士问马嫂:“怎么回事?”
“这女的问我,这里哪一天用童女祭祀蛇仙?”
柯斧道士说:“祭祀之事由水仙主持,细节不便透漏。”
“所以除了水仙,没有人见过蛇精?”惠歌又问。
“你这样问是什么意思?”
“我怀疑没有蛇精的意思。”惠歌直言。
众人一阵喧哗,吵嚷中夹着詈骂:
“你是说水仙说谎是吗?这种话你也敢讲?”
“哪里来的管不住嘴的愚妇人?”
“你是来闹事的吧?”
惠歌看着一张张怒目訾诮的脸,偏了偏头:“所以还有谁见过蛇精吗?”
“谁说没人见过?我阿兄就见过。”
说话的是个少女,大概十来多岁,黄绳束发,黄发黄脸,黄麻衣裙。整个人是一种黄暗的古色,随处可见的贫家女儿的样子。一旦走进人群,就会湮没无踪,不仅难以分辨,也难以记忆。
马嫂附和:“对呀!刁家小弟见过。”
一个年轻人接口:“我见过。”
“那你说说。”惠歌瞅他。
年轻人和少女是飞石村一户刁姓人家的儿女。那一天,他们一起去泗水边,阿兄捉鱼,小妹浣衣。水的另一边可以看见三山,邻近涧谷的坡丘上生着许多鹿皮斑木。鹿皮斑木这种树,特征是树皮会剥落,留下一块一块浅灰色的痕迹,像鹿的斑纹,以此名之。树干上又生着许多青藓,青黄灰白,像癞痢一样触目斑斓。
阿兄一个不经意,看见斑木林里有一个婀娜的倩影──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仙髻云鬟,黄襦绿裳。
仅是匆匆一瞥,女子便掉头走进树林深处。
他一往而深地望着那片林子,忽而有种晕眩之感,恍惚之间,看见一棵十数围粗的斑木树干蜿蜿而动。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原来不是树干,而是蛇身,布满灰白的菱形的花纹,在林叶中盘旋穿行。
他向人们说起这个见闻,无不骇异。
后来三山出事之后,道士说,那美女便是大蛇所化。
“这么说来,你也只是见了部分,而非全貌。”惠歌说。
“你这女人到底是有什么毛病?”刁小妹啐骂:“只有水仙见过你不信,我阿兄见过你也不信,不然你自己去洞穴里面看个仔细好了。”
“听说右侧这条曲道走下去,尽头就是蛇精的穴口,对吧?”惠歌问。
众人见惠歌似乎真有此意,嘶嘶抽起凉气。
罗拔牵着长福远远站在人群后面观望。听见惠歌这样说,赶紧拉着儿子走了,以免受惠歌惹出的祸事牵连。
“你真想去蛇仙的洞穴?”钩镰道士问。
马嫂和道士皆呼蛇精为蛇仙,再看看祠屋里蛇首人身的木像,显然是将那条吃人的大蛇奉为神灵了。
汉人认为,物老成精。“老”的标准是一千岁,活过千岁的东西都会有异变,蛇可以变成龙,动物可以变成人。一条蛇如果长到很大只,表示牠活了很久,所以山野间有一种说法,大蛇多是神,不可妄杀之。如果看见大蛇的头部有角形者,那就是快要变成龙了。
龙是一种备受汉人推崇的充满传说色彩的动物,是鳞虫之长,人君之象,春分的时候登天,秋分的时候潜渊。而龙又是蛇蜕变的,像蝴蝶是毛虫所化一样,所以有一句话说:“蛇化为龙,不变其文。”大蛇头部那个角形的东西,是龙头上的“尺木”──龙无尺木,不能升天。
汉人、氐人和羌人都有崇拜蛇的历史,鲜卑人没有。
惠歌也不能理解这种崇拜。蛇这种动物,看似柔弱无骨,实则阴险狠毒,躲藏在草木藤萝之间,伺机而动,毫无美德可言,有什么值得崇奉信仰的?
何况这条大蛇还吃人呢。
大抵信仰是一种感情,也和感情一样,没什么道理可言。
所以这些人对她的怀疑这样敏感,敌意这样尖锐。
“水仙与蛇仙有盟誓。”柯斧道士解释:“每月以童女相祭,则互不相犯。今日妇人若唐突蛇宫,盟誓既破,不仅妇人有生命危险,三山也会堕入人间地狱,伏尸无算,流血千里。”
惠歌冷笑:“水仙若真有神通,何须与一条畜生缔盟,献祭无辜?”
“无知蠢妇,休得胡言!”钩镰道士喝道。
“妇人言下之意,是非去不可?”柯斧道士一脸痛心。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