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歌睁开眼睛。
青纱床帷静静垂在脸边。朱漆屏风立在床前,墨色描绘的山水峻峭依旧。
屏风一边的墙齐齐堆着箱笥,另一边的墙摆着一张楠木长榻。榻上有斑纹明显的榆木凭几、青丝隐囊、方褥、短案、青瓷壶杯、唾壶,还有那枚白绢方巾。
皱巴巴蜷缩成一团,像被人糟蹋之后抛弃在那儿。
隐隐可见许多污渍,因为泪水晕开了墨迹。
这些都是她看惯的物事。此时罩着一层淡淡的青色,像一张张脸面,怜悯地看着她。
微光从窗帷透进来。
天已经亮了。没听见鼓声,应该亮了许久。
她这时才注意到窗外的鸟叫。大概是麻雀或灰鸠在房前的梅树上蹦蹦跳跳。忽然羡慕起鸟来。
如果她是一只鸟,是不是就不会被拒绝?
坐起来,头痛欲裂。就这样坐着,直至小红端了盘匜巾帕进来。
小红向她问好,将东西搁在榻上。见人迟迟没动静,走过来系起纱帐。
她看见惠歌的脸,吓一大跳,惊呼:“元女!你的眼睛怎么肿成这样?”
“是吗?难怪我觉得眼睛怪怪的,有点张不太开。”
“声音也很沙哑。是不是哪里难受?”
昨天惠歌从水边回家,忍着情绪用完晚食,躲进房里,早早打发小红,便一个人倒在榻上流泪。觉得自己愚蠢。想想刘峻如何对盼盼的,毫无保留的宣示,毫无避忌的举止。小白对她连一句赞美都没有,怎么会有进一步的意思?
又觉得自己活该。从头到尾一个人在痴心妄想。
人家是什么人?玉人。风贞雪曜,玉洁冰清。像她这种俗人高攀不起。
她一面鄙夷自己,一面淌着泪,觉得一种自我践踏的痛快。
滂沱的眼泪让脸湿黏黏的,就拿怀里作诗的方巾擦拭。
干了又流,流了再擦。
记忆像柳絮一样在脑海里纷飞。胸口感觉被划得支离破碎。
一度在榻上睡去。夜半之后冷醒,摸黑拆发换衣,上床睡下。
如此折腾之后,眼睛自然是浮肿的,毕竟一直泡在泪水里。但是哭完睡觉喉咙会痛,不知道是什么道理。
她又听见小红问:“还是你哭啦?”
“没有。你才哭了。”
惠歌驳斥,坐到榻上,洗洗脸,喝喝水。小红默默替她更衣梳头。
来到后堂,贺梅和惠银已经就榻。惠宝体弱多病,能睡是福,睡得早起得晚,贺梅一概不管,由老嬭侍婢看顾照料。
二人见了惠歌也吓一大跳。
一双眼睛红肿的像两颗桃子。黑眼珠只看得见一半。
脸上一抹怪异的笑,像担心这副模样吓着别人,勉强扯着嘴角,看上去却更可怕了。
贺梅问:“你怎么了?”
难道是挨揍了?
不可能。从来只听过她揍人,没听过别人揍得了她。
还是哭了?什么事令她这么伤心?
难道是因为老花和她谈过的关系?昨天晚上也很早进房。贺梅想。
“没怎么。”惠歌回答。脱鞋上榻,埋头吃饭。
贺梅看看小红。小红摇摇头,表示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贺梅又问:“老花跟你说了?”
惠歌嚼蜡似的嚼着粟饭。低低“嗯”一声。
“那你今天开始在家作事。先从厨室开始吧。”
如果是平时,贺梅一定会加些警语,诸如“不要再随便跑出去。”、“不要混水摸鱼。”、“不要偷喝酒。”等等。现在一句不加,连声调都放缓了。
惠歌又“嗯”一声。注意到旁边惠银关切的目光,转头朝她说:“十香十花膏我用不着了,还给你吧。”
惠银一下子明白了。连忙说:“你留着吧。以后一定还有用上的机会。”
惠歌看看她,笑了笑。
惠银吓呆了。从没见过阿姐如此凄凉委靡的样子。
用完早食,惠歌来到东侧的厨室。
虽说汉人要求女子的妇功是备办酒食,认为妇主中馈,而鲜卑女子不讲究这一套,认为妇主一家,事无巨细,饮食仍然是一大要务。祭祀鬼神,侍奉尊长,抚育幼子,招待宾客,无处不须,不可不知。因此贺梅首先让惠歌到厨室学习炊爨烹宰。薛家一日三食,还有三四十个奴婢僮客的份,厨室几乎是从早热烈到晚,只有午后稍事休息。
厨人有三,为首的是阿芸。年岁约三十许,眉长眼俏,颇有风韵。喜爱用各式各样的香油香膏,人未近,香先至。惠歌听过有些人叫她“花椒”,或许是因为同样香气浓烈的关系。
阿芸知道惠歌跟过老花作事。老花她虽不熟识,露过的手艺令夫人赞不绝口。她既不识字又无能人指点,只怕献丑。何况惠歌是主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