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黄澄澄的铜镜里是一张黄惨惨的脸。
她哀号一声倒在榻上,脸蒙在臂弯里。
她觉得自己对仪容的忽略都要怪阿娘。贺梅是个务实的女人,重财不重色,重口腹不重装饰。家里很少只能看不能用的东西,连花木都要有用处,不是可以吃 ,就是可以驱虫或辟邪。遇上节日除了穿上新裁的衣裙,也只是让小红梳个齐整呆板的发髻而已,其余脂粉钗钿一律不顾。
听说汉人的阿娘会用桃花和雪水给孩子洗脸。还念一种咒术,什么取红花,取白雪,与儿洗面作春华之类的。这样从小洗到大的脸皮,又白又嫩,在晚上也能发光。
小白的脸一定就是红花白雪洗出来的。
惠歌一骨碌翻身下榻,跑进惠银房里。
惠银常和邻里女伴往来交流,对这方面的事情比她懂得多。
惠银正在床上休息。侍婢不在,可能和小红一样领饼食去了。
惠歌一屁股坐到床上,瞅瞅里边。
“阿妹,你睡着啦?”
“嗯。”
“……拜托你一件事。”
“嗯。”
“教我怎么打扮比较好看。”
轻轻一声叹息。惠银坐起来:“我觉得你这样子很好。很自然。”
“不好。不像女孩子。”
“原来你也知道自己不像女孩子。”
“我现在才发现我的脸又干又黯淡。这都要怪阿娘,不用红花白雪给我洗脸。”
“小心被阿娘听见,用藤条给你洗脸。”
“你有没有什么东西擦了脸会发光的?”
“你想要变成蜡烛吗?”
惠银一边取笑,一边下床,从衣箱里拿出一个漆盒。坐到矮榻上,打开盒盖。里面有大大小小的瓷瓶和木匣。惠歌凑过来。一种浓郁的近乎刺鼻的香味弥漫空中。
惠银拿起一个精巧的紫檀匣子,说:“这是十香十花膏。用藿香、丁香、麝香和……其他的香,还有桃花、李花、栀子花和……其他的花,还有鹅脂、牛髓、羊胰,浸研千遍作成的。每天夜里涂在脸上,早上洗掉,脸色会很好看,白里透红。”
惠歌看看那面膏,再看看惠银:“那你怎么只有白,没有透红呢?”
惠银沉下脸。收起匣子,盖上漆盒:“看来我帮不上什么忙。”
惠歌一把拦住漆盒,满脸堆笑:“好红呀!真的是白里透红!我现在才看出来,刚才可能是光线问题。”
惠银也笑了:“十香十花膏剩得不多,那一盒你都拿去用吧。”
再拿出两个瓷瓶,一白一青。说:“白色这一瓶是鹿角粉,用鹿角和牛乳作的。另外这一瓶是桃花粉,颜色偏黄,要和鹿角粉混和着用,颜色才会比较自然。”
其余花黄铜黛、胭脂口脂,一一分出,并说明用法。
惠歌一把抱住惠银,头窝在她肩上:“阿妹对我最好了。”
惠银挣扎:“我快没气了。”
隔天午后,惠歌拿出瓶瓶罐罐。
鹿角粉和桃花粉抹一脸,胭脂蘸满两颊,口脂涂满双唇。听说眉毛要先拔掉再画上,等她有灵感之后再画。
她看看铜镜里的自己。容光焕发,又白又红,很好!
只是脂粉的香味甚是刺鼻,熏得她头晕脑胀。
走出家门,走上长青街,频频有人飞来两眼。
忽然看见老花和小黄走在前方。惠歌兴冲冲奔上前去打招呼:“花花!”
老花斜眼看她──脚步一下子止住。
“怎么了?”她抬起脸,瞇着眼,明知故问。
老花深吸一口气,继续往前走:“你这是要去吓谁?”
“……”
惠歌止住脚步。片刻之后又追上去:“不好看吗?”
“很像一团麦粉上面放三个红枣。”
“……听起来有点好吃。”
惠歌说完,发现斜前方一个女童定在原地看着她。一会瘪起嘴巴,两行泪珠滚滚而下。牵着她的妇人看看惠歌,一把将女童抱起,一边拍着背一边说:“不哭喔,不哭喔,我们回家吃桃奴喔。”
桃子一般是秋天成熟,如果过了冬天还没熟落,在正月摘采的叫作桃奴。
桃奴,也叫桃枭,杀百鬼。
惠歌挠挠头,看向老花:“我下手太重了吗?”
老花伸出一只手掩住她的脸,才说话:“今日为什么特别化妆?”
惠歌瞪着那只手:“我想变漂亮给小白看。”
女为悦己者容吗?老花想。
“还是我应该写首诗给他?”
“写诗作什么?”
“不是说诗以言志吗?”
“你的‘志’是什么?”
“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