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八日。
这是接在三月三日之后的大日子。
和尚说,佛在这一天从祂阿母的右胁出生。
出生的姿势很奇特,一手指天,一手指地。会走路,步步生莲。还会说话。天空涌现耀眼的彩霞,九条飞龙乘云而出,吐口水给佛洗澡。
生日都是值得庆祝的,何况佛的生日。
这个时候最普遍的庆贺方式是“行像”,将佛像放在车辇上,绕城内外,供人瞻仰膜拜。
开路的通常是五彩的辟邪狮子、六牙白象,后面跟着幻人表演吞刀吐火、飞幢上索,接着手持锡杖或莲花的和尚尼姑簇拥佛像车辇,殿后的是敲敲打打、吹吹弹弹的乐伎。
周行的天数视城大小。
睢陵城前后不过三天,包括前一天的准备打点。
城里最大的佛寺是城北的乐善寺,其余佛寺要出游的佛像会在前一天到那里集合。
佛像都跑出来了,信众自然不往寺院跑。勤奋的会带上饼粮扁壶全程跟着,佛像走到哪跟到哪。不那么勤奋的就在街上铺席,亲友邻里吃喝谈笑,看见佛像来了再膜拜或洒花。
惠歌家是后面那一种,但从早坐到晚。毕竟她家在里门隔壁,喧闹声绵绵不绝,待在屋里也像在大街。
小弟是家里人兴致最高的。
难得可以出门看热闹,看见什么都高声介绍:“狮子、狮子来了!”、“有人在吐火!”、“莲花、好大的莲花!”
偶尔伴随孩子特有的无意义的尖叫。这种声音在平时很恼人,今天却不,尖叫声混在人声、乐声、诵经声中,像针入汪洋,一下子没了形影。
惠歌看看时候差不多了,向阿娘说她要去听昙影法师说法。
贺梅才发现还没看见心无寺的佛像。可能没有参加行像。她问:“你怎么知道心无寺有法会?”
“……朋友告诉我的。”惠歌迟疑地。
“哪个朋友?”
“呃……”
“难道是奚家郎君?”
“算是吧……”
阿娘脸上又出现满足的暧昧的笑,点点下颔──批准。
惠歌不让小红跟,理由是与会人多,昙影法师有限制人数。她回到自己房里,拆散发环,在脑后扎一个低低的球形的发髻,用昨天从阿高那里要来的葛巾胡乱缠起。脱下朱襦褶裙,换上麻黄交领小袖袴褶,腰扎草绳。绣鞋换成黑靴。想一想,决定取出小黑,插进靴里,掩进袴脚,再把缚膝的布带绑低一点固定。
悄悄从房门出来,溜到家中后门,再从孝义巷溜出居安里。
其实一路上几乎不见人影,男女老少无分贵贱都在街上庆祝,奴婢也安心偷闲。
这种日子还会工作的人是老花,两天前上彭城买卖去了。
虽然没看见什么人,只是惠歌身心合一,心里不安,手脚跟着偷偷摸摸。
走出睢陵城,来到梓树下。小白还没来。
小白昨天告诉她,今天别等他,他要去昙影的法会。从前小白不会这样说,或许因为以前他不来老花也会来,现在老花不常出现,二人中一人没来另一人就白费时间。
她一听吓一跳,问小白是什么样的法会,明天是四月八日,大家不是都会去看佛像出行吗?
小白说,法会时间在午后,地点在城南山麓。
这一听更不得了。难道就是奚特真说过的密会?
前几天想起小白替昙影抄佛经的时候,惠歌已经暗示过,昙影不是什么好人。如今更将奚特真的事一五一十全盘托出,力劝他别去。
小白却说,他阿娘有脚疾,发作时疼痛难忍,因为昙影的关系颇得纾解。
他纵不愿去,也难违母命。况且若发现法会有什么不对劲,他会及时退出。
惠歌急得直跺脚,小白不懂昙影的危险。
两人各自坚持,终于她说,那我跟你一起去。
所以今日她便扮作小白的随从,二人一起前往斋会。
惠歌爬到梓树上眺望。
蓝天中有一团一团的白云。每一团上方都是波浪的形状,下方是平平的直线,后面拉出一条尖尖翘翘的尾巴。云团一朵接着一朵,隔着相近的距离,从东边到西边,横跨半个天空,像一个绵延的悄悄的队伍。
明朗的天空下是草叶推涌而成的绿浪。
她忽然注意到东边有些小小的人影,隐在草木之间。
一个往山里去,又一个从城那边走来,远远看像枝上的虫在悄悄蠕动。
六七个人过去了,都是形单影只,都是同一条路线。有男也有女,装扮多像农人田妇,一两个像穷书生。看着那些人消失的方向,发现后面接着的山是乌鸦岭。她和小白曾经因为佛狸躲在那座山里,之后再也没进去过。
小白来了。
她说了她的发现。小白说那边就是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