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她摇摇头:“我阿爷去过,我没去过。听说洛阳很热闹?走在大街上不像走路,像被人潮冲着走?”
果然是想谈洛阳。
奚特真笑笑:“不知道。我都坐车,偶尔骑马。还没有觉得拥挤过。”
“洛阳有什么好玩的?”
“看你想玩什么。”
“那你都玩什么?”
“洛阳西郭有个大市,什么奇怪的东西都卖。大市南边有两个里,名字叫‘调音’和‘乐律’。里内赏心悦目,没有一个难看的女人。浓妆淡抹,盛装素饰,各有各的韵味。洛阳最好看的几个国色也在那里,可惜名伎都很忙,寻常难以相见。”
“……你都玩女人?”
奚特真一脸受伤:“你怎么得出这种结论的?我玩音乐阿。”
“……”
“喜欢看建筑的话,洛阳的佛寺成千上万。大多盖得很壮丽,佛塔高耸,装饰五彩。还有很多神奇的东西可以看,像是会流泪的佛像,会流血的桑树,会说话的金钟。喜欢喝酒的话,最有名的就是刘白堕酿的酒。士人送礼都送这个,很多人离开洛阳最忘不了的也是这个,又叫作‘骑驴酒’。”
“你喝过吗?”
“当然。”
“好喝吗?”
“有一种特别的甜味,但是容易醉。听说有人春天喝了,就地醉倒,冬天才被冷醒。”
“哇,好神奇!”
“如果你帮我,你想喝多少都不成问题。”
惠歌只装没听见,又说:“我以前听过洛阳的一个故事。洛阳有个里专门治丧,里内有个专门唱挽歌的人。那人娶了一个妻子,三年里都是和衣睡觉。那个人觉得很奇怪,有一天等到妻子睡觉,偷偷动手,结果发现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那人很害怕,隔天找理由和妻子离婚。妻子的脸忽然变得很难看,手上长出尖尖的利爪,一把扯下那人一大片头发。邻居听到吵闹声跑过来看,妻子变成一只红毛狐狸,一下子就跑掉了。这故事你有听过吗?”
“有。那你听过后续吗?”
“什么后续?”
“那件事发生在奉终里。后来在奉终里附近的道路上,黄昏的时候会出现一个妇人,身穿鲜艳的红衣和彩裙,对着路边的柳树唱歌。歌是这样唱的──”
奚特真清清喉咙,用拇指和食指捻一根银灰云纹红漆箸,轻轻敲起青瓷盘的边缘。叮叮数声,清脆的孤单的前奏过后,一道捏细的柔润嗓音悠悠唱起:
郎作十里行,侬作九里送。
拔侬头上钗,与郎资路用……
有信数寄书,无信心相忆。
莫作瓶落井!一去无消息……
歌曲由诉说似的低语开始,千回百转,余音袅袅。
惠歌痴痴听着。虽因曲调导致发音变形,字句无法听得分明,也听出那歌中动人心弦的哀伤。
奚特真唱罢,惠歌双手鼓起热烈掌声。
她由衷称赞:“你唱得真好!比女人唱得还好!”
依她的生活经验,歌伎大多女的,男的很少见。就算有也是唱那种慷慨激昂的“壮士歌”或“项羽吟”,听不出什么意思。所以她总觉得歌唱得好的都是女人。
奚特真失笑:“得到这种赞美,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
惠歌笑嘻嘻地又说:“如果我是你的‘郎’,听了这歌一定不走了。”
“你要嘛也是作我的‘侬’,我才是你的‘郎’。”
“我只是打个比方。而且我才不作‘狼’这么邪恶的动物,我是虎。”
惠歌双手举到胸前,勾起前面三根指头,摆出虎爪的样子。
奚特真看看那两只“虎爪”,再看看惠歌的表情。
确定她还不解男女之事,一点没意识到他在调情。
他当然不是想对她调情,只是习惯那样应对,还习惯女人听了之后羞恼娇俏的反应,而不是模拟野兽的姿势。难怪脸上脂粉不施,或许连脂粉都没碰过。眉毛也是原来的眉毛,没有拔掉再画上。
这个时候的童年很短,女子十三岁就是合法嫁人的年纪。惠歌看起来已有十七八岁,单纯的近乎蠢。幸好是生在勋贵之家,否则人心险恶,这种个性一定短命。
他继续讲剩下的故事。
“有个美妇人在路边伤心地唱歌,是个男的都会上去关心。结果一靠近,那妇人就用利爪抓下靠近的人的头发。前前后后大概有一百多人遭殃。后来有一个绿色耳朵的道士朝那妇人喷了一口水,妇人又变成一只狐狸逃掉,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了。”
“那只狐狸要那么多头发作什么?”
“听说汉人的婚礼中有一个习俗叫‘结发’。在成婚那一天晚上,新郎新妇各剪下自己一段头发,再把两段头发用红线结成一束,收在枕下。那只狐狸被丈夫赶走,可能想到当初新婚结发的恩爱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