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你阿嫂死了!”
“我知道。”
惠歌被小红的反应吓一跳,那语气平淡的像在说我知道昨晚下雨了一样。
惠歌瞅她:“你好像不伤心?”
“没事的。”反而像小红在安慰她。
“‘没事’的意思是……你没事?还是你阿嫂没事?”
“我阿嫂没事。”
“都在招魂了,怎麽会没事?”
“那是昙影法师叮嘱的,招魂三天。”
这名字耳熟,惠歌忍不住跟著念一遍:“昙影法师?”
小红说,禾顺是昙影法师的信徒。
小红家在筹备完她阿兄服役的资绢之后,箪瓢屡空。
禾顺白日耕田纺绩,夜裡还借著月光、萤光、偶尔隔壁人家燃起的燎光作些手工活,缝绢鞋,扎蒲扇,再让小红和她小弟拿去市裡贩卖。天气好的时候就去河边採藻荇菰莼,去山裡採榆叶山果。
准备好的食物首先给阿家──妻子对丈夫的阿娘的称呼,接著给两个小郎──对丈夫的小弟的称呼,再给小姑──小红,最后才轮到她自己。
小红家不是懂得谦让的家庭,何况每一餐都是谦让不出去的份量。禾顺在丈夫远行之前已有身孕,如此劳苦饥羸,日复一日,两个月之后,孩子也没了。
后来丈夫没钱回家,禾顺卖掉她最后一件嫁奁。
那是她的嫁衣,一件朱绢裲裆。
上面有她亲手缝的一对鸳鸯和几朵莲花,绣得非常厚实,几年下来也没给虫子蛀出一个眼洞。
小红记得阿嫂卖嫁衣的前一个夜晚。她在夜半迷濛中醒来,看见阿嫂没睡,背靠牆,脸朝窗,膝盖上搁著那一件嫁衣。
皎白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映著那朱绢像一滩红豔豔的血渍。
睢陵城夜晚关闭城门之后,一直到早晨开门这段时间,分成五鼓。每一鼓间隔一个时辰,夜半敲的鼓叫夜三鼓,过一个时辰敲四鼓,再过一个时辰敲五鼓。五鼓过完之后再敲一次,节数与前五鼓不同,敲得急而响,表示开门。
小红在夜半看见的禾顺,到了五鼓的时候姿势一点没变。嫁衣犹在膝上。
看样子坐了一整晚,或许是送送她年轻时的美丽想望。
禾顺的娘家在隔壁的县城,捕鱼为业。原本有意让禾顺改嫁,对象是一个八十岁只有右边能动的老头子。
禾顺不肯,从此断绝往来。
小红卖到薛家,卖身钱办完她阿兄的后事,还足够一家四口不含小红半年的生活费。四月开始收桑椹,桑椹曝乾之后可以经久充粮,七月开始收粟,接连有食物收穫,没怎麽用到那笔钱。
小红家的经济好转了,人却坏下去。
首先是小红的阿娘。
一边耳朵聋了,一边耳朵正在聋了,脾气随著听力越来越差,时时对著邻里质疑,或许是禾顺祸害她家,拖累她福薄的大儿。听说那脸上有胎记的人,是因为知道自己前世坏事做尽今生要来偿债,不愿投胎,让阎罗王给踢出来的,留下了印记,是个晦气。
接著是小红的大弟。
好吃懒作,又迷上樗蒲,受领的田地荒在那裡,人一天到晚在酒垆裡赌博。赢钱总是买酒,输钱就摔东西出气,再让禾顺去收拾烂摊子。
或许是诸多烦恼缠扰,禾顺开始信奉昙影法师。
城北有一座空宅,原本属于莫家──就是惠歌三姨娘的夫家。去年秋天租出去,改建一番,成为寺院,题名“心无寺”。
寺主是一位年轻的和尚,法讳昙影。
最初是一位老人,屁.股得痣脱肛。
草医让他在庭院裡挖一个坑,丢一条死蛇进去烧,再拿一块木板,上面挖孔,垫在屁.股下坐到坑上。一坐下去人挣扎了半天起不来,下.半.身瘫痪。
一家人哭哭啼啼的时候,听见一片清越的铜铃声,接著闻见一阵馥郁的花香味。一个穿著月白纱衫、纤尘不染的和尚走进来,给了三片鲜白的莲花瓣,一天吃一片。三天之后老人又站起来了。
名声传出去,心无寺开始涌进人潮。
昙影法师每个月的月初开一次讲席,节庆另计。
讲席除了讲经讲法,还有求必应:有病的、无子的、有麻烦的、丢东西的,诸如此类。昙影法师总是给几朵白莲花瓣,多有灵验,又不求回报,随信众布施。
禾顺自从随邻里妇女去过一次斋会,从此不曾缺席。
她为小红家迎进一尊佛像摆在家裡,早晚礼拜供养。她的生活依旧,日复一日,耕织炊爨,洒扫浣洗,伴著冷嘲热讽的阿家,不学无术的小郎。她却变得快乐了,时常哼著一些无词的小曲。
这些是小红的小弟告诉她的。就是惠歌看见的那位在草屋上招魂的小儿,叫张弥。
张弥午后来找小红。
小红才知道,禾顺今天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