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卒(2 / 4)

死了。死得很乾淨,连□□都不见了。

惠歌听到这裡,搔搔头:“既然人都不见了,怎麽知道是死了?”

小红说,因为他们一家夜晚都梦见了,鬼卒来抓走禾顺。

小红家就两间房,大门进去一间厅堂,隔壁一间内房,仅用一张磨破的黄烂的蔺席挂在房门口。席面缝隙之大,看过去有点珠帘般若隐若现的情调。房簷外搭著一片木板,下面有灶。房后围著三片木板,裡面有厕。内房裡铺著四五张席子,一家四口全挤在这裡睡觉。

昨天晚上,睡梦朦胧之间,张弥闻到一股奇异的味道。

那是他接近十年的人生经验中尚未体会过的,像田裡烧麦秆时风中飘扬的烟,夹杂著几丝梅李之类的酸酸甜甜的味道。

他睁开眼睛。

房裡并不是黑暗的,房门外的厅堂亮著火光。

一阵风吹掀了遮在房门口的席帘。

张弥看见房门外站著一个“人”。相貌恐怖,一张黑脸看不见眼睛,吐著红舌头。头带黑帢,身穿黑衣袴褶,一手拿火炬,一手拿一条赤红的绳索。张弥意识到那应该不是人,是鬼,身上登时一阵寒颤,手脚吓软了,不敢动,也不能动。

那黑鬼对著房裡问:罪人陈阿登何.在?

张弥斜眼观察,看见他阿娘、阿嫂、二兄都醒了,却没有人敢说话。

黑鬼手裡的赤索突然一甩,打在禾顺身上,大喝:罪人陈阿登在此,还不受缚应报?

火光随即灭了。

乍临的黑暗中,只听见禾顺的哀求:我不是陈阿登,我没有罪过,我是佛弟子,昙影法师可以证明……

张弥想起身,却闻著那古怪的味道昏昏睡去。

等到他再次醒来,天色濛濛亮的时候,房裡已经没有禾顺的人影。禾顺睡著的席上留著她的衣物。

正惊疑未定之际,被外面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一跳。原来是开城门的那通震耳欲聋的鼓声。

母子三人细细一对,确定昨晚看见的是一样的场景。

他们一致认为,禾顺是被鬼卒抓到地狱去了。

佛教说,现实世界充满苦难,是人前世的恶行而导致今生的恶报。如果人在这个世界依旧不知悔改,作恶多端,那麽生时所行善恶,皆有报应。报应有很多种,因为罪也有很多种,罪报是以一种複杂的、多样的、难以明究的模式运行著。苦难是一种报应,轮迴是一种报应,下地狱也是一种报应。

地狱是论断人生时善恶的地方。

一座很大的城,极高,望不见尽头。尤其城牆是黑红色,像锡矿还未冶炼过的颜色,泛著鏽斑。这个时候的城牆主要用夯土围成──黄色,都城会再铺上一层砖──红色,还没有出现过一座黑城。

城门有两重。两侧站著鬼卒,黑服黑靴,腰繫赤索,监领无数灵魂行列而立,鱼贯而入。

听说先是一个狱官来核对姓名祖籍、生辰年岁,接著拜见地狱的守宰──阎罗王。阎罗王负责决定一条灵魂的去从,因其作何罪孽或行何福善而受何报应。

地狱裡面有很多隔间,每一间是不同的惩处,各种的楚毒。裡面还有一个小城,叫作“受变形城”,依据罪名来决定变化成何种生灵。例如犯杀罪者,变成蜉蝣,朝生暮死。或者犯劫盗罪者,变成猪羊,受尽屠割。

张家母子昨夜看见的鬼,和传闻中的鬼卒一模一样。

里门开启的时候禾顺已经不见了,如果不是被鬼卒带走,她还能去哪裡?鬼卒又会把她带去哪裡?自然是地狱。

张弥首先跑去找昙影法师祈请一番,再到薛家来知会小红。

小红说:“昙影法师神通广大,没事的。”

惠歌皱著眉,想点头,又想摇头。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只是默默地看小红将房前的落叶扫进竹箕,倒进土丘裡。

小红又说:“元女差不多该吃饭了,我去厨室看看。”

惠歌见小红一脸心平气和,也就没再多说什麽,转身去了后堂。

晚食过后,惠歌在牛栏找到老花。

惠歌家有六头牛,两头公的,其馀母的。母牛能拉车、耕田、下崽、出奶作酪,所以这时人家多养母牛。

公牛与母牛分两栏,老花坐在母牛这栏前面,燃著一堆火。

火上用扁石架一个铜锅,锅中清水微滚,徐徐吐著胡麻子一样细小的气泡。老花盘腿坐在锅前,手裡捉著一根前端分岔的树枝。

火光随著晚风跃动,忽暗忽亮,使那张黑脸飘著或深或浅的阴影,看上去时阴时晴。

惠歌走近的时候,听见牛栏裡传出“呜呜”的牛鸣。一种低声的嘶吼。

她跑到牛栏边,双手双脚攀在木板上,身体往内倾,眼睛四下搜。牛鸣恰恰停了,使她来不及看见是哪一头牛在叫唤。

惠歌对著牛栏说:“为什麽吃饱了还在叫呢?还叫得这麽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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