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海般沉静的漆夜之中,有太阳的辉光点亮了整座宅邸。 天女身后有月华浮现,手中环着一轮如金如血的烈日,静静端立于云雾之中,也撕裂了夜幕。那金芒在她的胸口处闪耀,点点金鳞飘散,缀在她如鸦羽般的黑发上,落在她恰似银月的眼中,在这一刻日月交辉,而她只是静静望着手中的日轮,不发一语。 ……这并非是幻术。 安倍晴明可以如此笃定,他自身乃是世间无出其右的阴阳术与幻术大师,也深信无有来者可以欺骗过他的双眼——如若有,那便无需再去区分其幻与其真——似幻也真。 降临于此处的毫无疑问是一位能令日月颠倒、时节退转的女神。此时此刻,思考她降临的原因或是目的都已经无有必要,安倍晴明首先要做的只有一件事:让她下来。 他略有些苦恼地想:‘我可不愿意当整个京中的谈资啊。’ 尚且年轻的白狐公子还没有想出什么章法,天女的目光终于下移,落到了他的身上。毫无疑问,在那一刹那安倍晴明感觉自己全身都像闪过一阵电流,天女的瞳孔中映着他的身姿,她的双唇吐出晦涩的字句,却让他也能听懂。 她问:“你觉得是日光耀眼、还是月色绮丽?” 安倍晴明沉吟片刻后回答道:“我想,或许天地间原本的景象更适合凡人。” 她不说好或是不好,只是突然笑了起来,日轮碎裂在她的手中,月华飘散在她的身后,她踏入院中,只余一片黄昏嵌在胸口,散发着温和的光芒。 “那就依你之言。” 当她的双足落入地上,阴阳师知道,自己得到了一个比天还大的麻烦。 如今,在安倍晴明的府上栖息着一位天女。 那是一位自彼岸环阳踏月而来,相当高贵、优雅、强大——也相当神秘、恐怖的天女殿下。 在日本,神明其实并不全都是那么有价值的,姑且不说“神将”这种特殊的式神或是神祇,这个国家号称一粒米上就寄宿着三位神明,孩提在与自己的人偶玩闹时都可以创造出一位新神,他们与人类一起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当没有人再记得,就如云烟流散。 与此同时,那些在高天原上掌控着各种权能的神明们又是如此的高高在上,享受着人类源源不断的供奉,而掌控着国家的天皇更是号称继承了天照大神的血脉,姬君们也一代代有人出家、受封斋院,这一切都将神道抬到了一个无比辉煌的高度。 充满了矛盾的国度正适合如谜的女神。 无论怎么看,眼前的天女都不会是那如清晨露珠一般转瞬即逝的存在。 以平安京的审美来看,她的头发太短了,不能如缎一般披散在身后、垂落在地上,衣色的搭配也不够庄重或是明艳,并不能算标准的美人。只是当她站在那里,一切关于审美的规则与秩序都会被砸个粉碎,只有在那一刻,人类才能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美”。 安倍晴明现在还年轻,他并不算长的人生中已经得到过许多的考验,他也曾将那些对于常人而言并不算简单的难题一一化解,而最近一个正在进行中的考验来自于面前的天女、仙子或是女神。 他曾恭敬地询问这位殿下的真身,却只得到一个笑容。 “安倍君觉得我拥有怎样的权能呢?”她像是抓到了什么有意思的玩具一样,语调依然平和,神情中却流露出几分促狭,“我是谁……这个问题不如就由你靠自己去解答吧。” “当然了,即使失败我也不会降下惩罚的,毕竟我是一位仁慈的殿下,不是吗?” 安倍晴明可无不可地表示赞同:“您确实足够仁慈,雪莉殿下。” …………………… 如果要问安倍晴明如今的感想,他也许会说一句:“早知道就不在家中避物忌了。” 不宜出门的天意让他迎来了一位天女,哪怕是安倍晴明也得说,这样的故事确实颇有传说风采。 她自称为雪莉,来自时与空的彼岸,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透露,只说:“就请你做我的临时搭档、神官与代行者吧。” 安倍晴明从来没想过这种职位还能有临时的,坦白说,他试图推拒(他其实是一个相当讨厌麻烦的人),却无力回天,雪莉显然并不是一位会考虑他人想法的存在。 “为什么是我呢?” “因为我喜欢。”雪莉笑了,她说,“你是否强大、是否高贵都无所谓,既然我第一个见到的是你,那么就必须是你,也可以说是‘缘’吧。” 安倍晴明只能接受,他转而问:“那么,您想要在这里停留多久?” 雪莉漫不经心地答:“也许等到你的人生结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