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了颜色,她再无心调香弄琴。只记得再回不到冬月里,陪她涂药烤火。
柳絮守在身边,茶冷了,稍稍的添上一些,找话逗她开口。
“夫人可知,南边的流民涌到城外凤梧门外,挤挤挨挨的要冲进城区。兵马司为这,打死了好些人。说是南边又发水了,天么,只作践穷苦人,还给不给老百姓活路。”
“朝廷不是年年拨款修堤坝吗?为何总不安生,想雨水太大?”
“嗐!这帐龙王爷可不认。”她闭目,柳絮边打扇边谈论:“河工物料上最是大头,堤坝却年年修年年涝年年发水,为何?”
为何?
“千里当官只为财,哪有不贪的。捞了银子再往上使,换更大的官捞更多,谁真心为百姓,百姓死活与他们何甘。”
“姨娘奴仆成群,自己自在便好。当日在阑珊阁,就是您家大人干的勾当,我也是见过的……”
哎呀,说错话了。苏锦没言语,柳絮倒是急的连连打嘴,忙转换话题。
“夫人识得恁多的字,不像我,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下辈子托生,也投生个好人家,有人教有人疼。”
“识得字未必好。”似梦呓,喃喃自语:“多少烦恼正是由识字始,不知道不懂,闭着眼也是一辈子。”
“我姨娘不识字,做的一手好针黹。我空会了这些劳什子,戴一身枷,活的昏聩。说起来惭愧,连我姨娘的小指头都比不得。”
哎,怎么又说到姨娘,柳絮伶俐的话锋一转。
“白老板到了月份,快落生了吧,神佛保佑是个哥儿。不是喜欢哥儿,是妇人真苦,‘为人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等过些日子,抱着孩儿来看你,咱们院里又热闹了。”
终于终于,苏锦咧了咧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莞尔。
她这一松动,丫头子好生欣慰:“白老板给的茶叶我再去装些……”
“咚咚咚”,木梁打的横七竖八的补丁门又响了起来。莫非是他,公子又来了……
正欲起身,苏锦摇头,不见,她谁也不想见。
“夫人,夫人,我是小鸳儿。没见到最后一面儿,来给林妈妈磕个头。”
谁都没料到,来人竟是小鸳儿!。
“承您的恩,我没死,还放了出来。您要清净,我知道,我不扰,我外头说几句就走。”
噗通跪地,哐哐磕头,呜呜呜的隔门哭起来。
“服侍一场,您教我的,永生不忘。为人行善积德,恶毒太甚,早晚天收!”
“我嘴欠话多,可有些话哪怕斫头剐身,我今儿必定要说出来。”
“顾不得主子奴才,爷他就是个猪油蒙心,糊涂瞎眼的,端地配不上您。可他也不是全无情,我听翠眉说,贱人从未出阁就开始惦记。下好了套,又舍了脸面,大凡爷们大多禁不住。”
“但是我想说,您是夫人,头上有正宫星庇护。您出来便宜了谁?为一泡屎丢了屋子,不值!回去做您的夫人,跟她斗到底!”
想起高盼儿的恶,骂的眼珠子都红了:“不怕,什么都不怕,淫、妇妖货自有天收。”
“常将冷眼观螃蟹,看你横行得几时,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夫人且等着,等她现了形,遁了迹,挫骨扬灰,八抬轿请您回去。小鸳儿还来服侍您,给您打洗脚水倒净桶。”
里头只是不吭声,小鸳儿急了,头撞的门板砰砰作响:“是怨我来迟了吗?只因那贼淫、妇打得我下不得床,将养好了才知林妈妈去了,没来得及给烧个纸,心中悔的没法……”
“只是这一走就要配人了,求夫人给个话,小鸳儿聆听教导。”
“敬公婆,尊丈夫,戒赌戒淫,酒肉狗友断交,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人间私语,天闻若雷。暗室亏心,神目如电。”
“少争强好胜,忌口舌是非。记住,一心换一心,你是个聪明的,往后的日子顺遂,夫妻和美。”
“夫人金玉良言小鸳儿谨记,这条命是您给的,到多晚,只要您用得着我,小鸳儿上刀山下油锅,也在所不惜。”
小鸳儿卸了包袱放在门外,山门前恭恭敬敬的叩首。
“包袱里是我做的凉糕,最后的一点子穷心,夫人笑纳。走了,小鸳走了,夫人保重!早晚离了这破庙,我去周府上给您磕头。”
颜氏、周莞、姨娘,走了,一个个的都走了。人生就是这一场场的告别,眼睁睁看越来越多的人离开,束手无策,无可奈何。
苏锦颓然停滞,帕子遮面。吱吱嘎嘎,藤椅轻摇,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