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的井水泼洒上去,掩盖飞扬的尘土。
二门外巷道内,牵马套车,轱辘声辚辚,车辙声沉沉,在天光尚未清明的甬道里异常清晰。婆子睡眼惺忪,掩着怀打着哈欠,拎着恭桶。大灶小厨内热火朝天,通灶、开火,大小灶炉火红旺,笼屉高高散发腾腾热气,茶吊子呜呜做鸣,预示着周府钟鸣鼎食的一天即将拉开帷幕。
圆月门内,周彦邦院儿内正房、偏房皆寂寂无声。一阵风吹来,刚抽条的柳枝嫩芽上,露珠打璇儿滚落下来。激的听雨打了个冷战,捣了捣旁边的银瓶,朝里间努努嘴。银瓶瞪眼摇头,心想:“你是身边带来的,都不敢,偏让我去。我才不呆,当你的炮灰!”
两个人心领神会,把廊檐子上罩着的笼子掀开,鹦哥扑腾两下,眼珠子咕噜噜转。哨声嘘了嘘,引着它叫。
“墨雪昨儿打扮的妖精似的,两鬓描画的那老长,总往二爷院儿门口凑。”
“茶吊子还没拎来,蹄子是想出去了吗?一个管烧茶的丫头,成日里安的什么心,趁早打发了!”听雨气愤的同银瓶讨论,声音不觉大了起来。屋内依旧无声,两人压低了声音说话。
锦帐绣塌,翠被绸衾。外头隐隐鸟啼声,愈发显得屋子里静谧。苏锦怕冷,如今还拢着炭火,银霜白炭,无烟少尘。销金兽里袅袅升烟,一股子清新松枝香。周彦邦却燥热的不舒服,头枕着膀子看身旁的她睡的沉。
凌乱的青丝,雪白的膀子撂在外头。拿手试了下,冰凉!旋即拉过被子给她盖上。他不用人叫,从学堂里带的习惯,到点必醒。在脑中清晰的规划一天的安排,从前是读书,子张篇结束尧曰篇开始。闭目间,从前的篇章行云流水般清晰。现在是政务,轻重急缓,脉络踪迹。阮大人那里该打点,二皇子的信该如何回,周彦坤的庶吉士该选出来了……
“嚯”身旁的人儿一个翻身又把被子打掉,她可真不老实!
思索被打断,纱帐隐隐,半明半暗中他细细的看她。睫羽眯合微微轻颤,像只猫蜷缩在身边。确实是猫,还是一只爪子尖利会抓人的野猫!昨儿夜间要不是他反应快,又被她挠上脸。真跟她生气吧,又讲他器小不容人。不计较吧,每次都答应的好好,临阵就变卦!你能奈何她?‘小夫妻呀’‘做丈夫的让这些又如何’做公公的定了调子,腰杆子那叫一个硬啊!
也正是彼此间接触的多,隔阂逐渐消融。周彦邦想起儿时在潜斋听冰裂,过了三九,开春时节,厚厚的冰层彻夜闷响。亦如她和他!想着想着手轻轻的拂过脸庞。
从那日以后,第二日第三日到如今,他日日来,算把她的性子摸的透透儿!可别被她面儿上的柔弱蒙了,她可不是春蕊那般温良顺从,清醒的她像猫是野猫还不是家猫,急了就张开爪子挠人。
每次或闹将或合房,换个样儿就不愿意不配合就嘤嘤哭,说你欺负她,再不就伸手打人。可到了他这儿却不灵,他摸清了她套路,膀子一扎便要出哪套‘拳法’哪套路数。到后来,像武林过招,伸手便被抓!
到现在也看的透彻,她越跟你熟就越放肆。怎么办呢,谁让她是自家老婆呢?无法!她不愿意,她害羞,捂着脸不肯不愿。他就教,一点点儿得到教,使出水磨的功夫哄。顺着她的性子习惯,最好不要上来就要,同她说说话会让她少一些抗拒。
吟诗品画,谈古论今,谈经论道,上到朝野,下至乡野,她样样好奇事事要问。谈过论过,才知她学识甚厚,涉猎甚广。幸亏自己还有些学问傍身,不然端地接不上她的话,敢笑李义山诗俗,世间却也没几个了!
终于终于,这几日,好多了,开始时满身不情愿骂他。
“白日正经,晚上又那样。”
你问她:“哪样?”
“还问!”她便恼了,耳根子羞红。
渐渐的通了人伦,忽然又说:“房帷之事,我原厌恶,现却、却也有要人命的快活……”咂摸出些滋味,也就不那么抗拒!原来雪白柔软宣纸一样,终于由他画上了颜色,涂抹了丹青。他只是面冷,心思却细腻,终究是结发夫妻,肌肤之亲,到底生出了许多怜悯。
从成亲到今日,他对自己反省也甚为彻底。他真不曾在女人身上下功夫,食色性,想了就纾解,不放纵也不修行约束。反倒是对她,他夫人,是从没有过的耐心。一点点的看她由姑娘被自己调教成妇人,通晓人事,却也甚是有趣。她灵动、聪颖,长着一张没受过欺负的脸,眸子里闪耀着灿烂的真挚。归根结底,她是个有趣的!
看着她熟睡的脸,情不自禁的抚摸额上的伤疤,淡淡的却还看的出来,怎么就这样淘气!葱白绫子小衣内明艳艳的石榴红绣鸳鸯抹胸,峰峦一丝起伏。来时那样孩子气,如今,呵呵,长大了!
“叮铃叮铃。”
蓦地,苏锦眼睛猛然睁开,倒把周彦邦唬了一跳。
“哎呀哎呀,来不及了。怨你,都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