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青娘九岁就被典去做女使,兜兜转转,学会一手不俗的梳头功夫,凭此得了贵人青眼,带到跟前贴身伺候,见过不少世面。
李娘子说让她学梳头,眼下便有现成的良师。哪怕大姨不耐烦多教也不怕,二狗子过目不忘,让他仔细瞧瞧,回头关上门慢慢教她便是了。
心中有了奔头,夏折薇脚步轻快。
“你还知道回来?”
少年面色发白,长睫微颤,漆黑的眼眸里似乎盛满了……幽怨?活像个留守在家相妻教子的小娇夫。
若不是他饱满的红唇色泽依旧,她险些以为他来了葵水。被这古怪的想法惊到,夏折薇下意识后退半步。
“姨姨——”
少年腿边的小萝卜头抬起小脑袋冲夏折薇灿烂一笑,露出光秃秃的粉嫩牙床。透明的涎水淌过独苗苗般的洁白乳牙,精准无比地落在了二狗子的裤脚上。
这位爷最嫌弃口水,别说是他,就算是她,这会儿也有点头皮发怵,夏折薇下意识又退半步。
少年眯眯眼睛,看过来的幽怨目光几乎能够化为实质。
夏折薇讪讪笑笑,老老实实交代行踪:“报官、进货、卖花、买布,一不留神就回来晚了。”
她取下背上的包袱,弯腰抱起朵朵,半晃半拍,温声道,“明天就不会了。”
少年拎着包袱,没好气横她一眼,自顾自往两人临时下榻的屋里去。
哄完小的,还得去哄大的,夏折薇的手已放到了房门上,适才独守空房小娇夫的古怪念头再次攀上心头。
她指尖一抖,果断转身去厨房帮大姨打下手。
“多吃点,都多吃点,尤其是二狗子。模样生得越好,朵朵越爱黏着不放,珍珍累得不行才回来小住,今日多谢你帮她看孩子。”
饭桌上,薛青娘脸上的笑止都止不住,给夏折薇夹完给二狗子夹。
感知到身边人的身体瞬间紧绷,夏折薇暗暗好笑,筷子一伸,将二狗子碗里的那块名叫红烧肉的麻烦解决掉。
本以为因此能得个好脸色,可惜这人像是完全没看见。
习惯性去拍他的腿,二狗子面上仍不动声色,在桌子底下却像是长了眼睛,预判了她的预判,频频提前躲开。
若是以往,这厮早就抓住她的手不放了。
薛勤娘:“一眨眼朵朵就会说会走了,日子过得可真快呐。”
薛青娘:“薇薇也成家了,估计没多久,你也能抱上小孙孙!”
察觉到两人投注过来的打趣视线,夏折薇一僵,登时收回手,乖觉道:“大姨,等会儿针线让我用用。”
见她害羞,姊妹俩点到为止,相视一笑,“好。”
晚霞尚余流辉,月色已上东天。
放下借来的针线筐,夏折薇点亮油灯,取出软尺,“过来,我给你量量。”
少年面上一副不想理人的模样,嘴上却诚实回道:“叫谁?”
“屋里除了你我还有谁?”夏折薇手轻轻一拽,就将人拉到了跟前,“表姐就住两日,到时候朵朵也跟会着回去。”
她张开软尺,环到少年紧窄的腰上:“明日我想请大姨教我梳头,你可不可以帮我记下,然后慢慢再教给我?”
记下那令人赞叹的尺寸,她扬起笑脸看向他,惊觉自己像是抱着对方撒娇,连忙收回手后退半步。
萦绕在鼻尖的丁香花香倏然远去,无端惹人怅然若失。
“为什么躲我?”
被那双黝黑的眼睛瞧得心头一跳,夏折薇顿时嗫嚅难言。
昨夜阿娘见她迟迟不归,特地出来寻人,打断了他们未完的交谈。包吃包住的前提不复存在,二狗子却去而复返,她实在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态和他继续相处。
夜幕沉凝,灯花爆开,满室寂静。
崔皓暗叹一声,屈指弹弹倔丫头的额头,大马金刀坐下,“不是要量尺寸?愣着干嘛?”
默不作声量好尺寸,夏折薇收起软尺,专心裁布做衣,原本迷惘的思绪在穿针走线间逐渐清晰。
寄人篱下终归不是长久之计,大姨家离她们家的佃田也有相当一段距离,那颇有心机的贼人隐在暗处,说不定哪天又会跳出来做点什么。
“大姨这里我们应该住不了太久,说不定会直接搬出虞县。二狗子,到时候……你还要跟我们一起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