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三,凉州。
卯时刚刚过半,城中百姓尚还在沉睡中,郁家管事棠叔已提灯侯在门口。
昨夜,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飘了半宿,覆盖了整座城,使得这座原本就荒凉僻静的边陲小城显得越发冷清。
直至天空翻起鱼肚白,大街小巷的店铺才陆陆续续有人开门,零星灯光中,一身着黑袍的姑娘策马而来。
棠叔见着来人,忙迎上去,道:“四小姐。”
满身风霜的姑娘翻身下马,把缰绳丢给仆人,疾步往屋里走去:“我要的东西备好了吗?”
棠叔跟在她身后半步,恭敬应声:“备好了,只是……”
郁筝脚步微顿。
棠叔道:“老夫人要见您。”
郁筝此次回来本就是要见祖母的,闻言倒没有多意外,只点了点头,又抬步往和安堂走去。
和安堂是郁老夫人住的院子,平日这个时辰,院中已有丫鬟开始扫洒忙碌,而今日却只有徐嬷嬷一人守在门口,显是祖母知道她为什么回来,将人都遣了出去。
郁筝揭下风帽,同徐嬷嬷打过招呼掀帘进屋,还未看清屋中情形,便有一盏瓷杯砸在了她脚下,紧接着传来的,是祖母带着怒意的声音:“跪下!”
窗外原本正立在梅树枝桠上悠闲梳理羽毛的鸟雀似被这动静吓着,叽叽喳喳扑腾着翅膀飞起,枝桠晃动,白雪漱漱落了一地。
徐嬷嬷看着梅树下的小雪堆,轻声叹了口气。
郁筝依言跪下,抬首望去。
屋中灯光昏黄,祖母满面怒容坐在主位,大伯母许氏侍立在祖母身后,一脸欲言又止。
郁老夫人看着小孙女直直跪在破碎瓷器上的膝盖,手心微拢,然而想起她要做的糊涂事,气又不打一处来,到底还是忍住了那点点心疼,开口训斥:“混账,你可知周家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处境?就想贸然掺和进去?”
昨日里,京中传来消息,蝗灾过后持续了整整三个月的流民暴动,最终在周老太傅畏罪自尽后,以圣上下令废除新政,罢黜近百官员,又流放了周家满门,将逆臣周斐押入死牢不日处斩落下帷幕。
她还未从陛下的狠心果决中回过神来,许氏又神色凝重拿着这混账写给棠叔的信来到和安堂。
这小孽障,竟仗着她母家曾有恩于陛下,想要进京替那入狱待斩的周斐求情。
郁筝赶了一夜的路,声音都有些沙哑:“孙女知道。”
听得她这话,一直沉默的许氏轻轻叹了口气,她行至郁筝面前将她扶起,温声劝道:“孩子,你既知道周家的处境就应当晓得,不管是周老太傅还是周斐,犯的都是众怒,这整整三个月的流民暴动也是因他们而起。别说周老太傅那些被罢黜的门生故友了,连向来同周家交好的沈家和裴家都视他如瘟神一般,唯恐避之不及,你同那周斐非亲非故的,又何必去淌这趟浑水?”
郁筝静静听着许氏说完,并未直接反驳。
她只望向许氏,问:“大伯母可还记得,四年前的凉州是什么模样?”
话语虽轻,却如巨石落水,震得郁老夫人和许氏面上都浮现出一丝愧色。
哪会不记得。
四年前,一场瘟疫来势汹汹席卷凉州。
病起之初,大家并不在意,只以为是天气变化带来的风寒,直至半月后,城中已有半数人染上疫病,而死亡者更是不计其数。
凉州知州最先发现端倪,携着家眷弃城而逃。
这下人们才慌了,纷纷收了行囊想要逃离这座疫城。
这疫病如此凶险,从这里逃出去的每个人都有可能将疫病扩散,周遭百姓官员又怎可能任由这事发生?
北安府一道命令下来,凉州城被封锁了,所有的城门皆被堵上,只准进不准出。
府衙虽有派大夫入城,可疫症蔓延太快,根本就控制不住,死的人越来越多。
慢慢的,再没大夫入城来救他们,连运送物资的人也没了。
竟有把他们关在城中自生自灭的意思。
城中本就笼罩在死亡阴影下的百姓们察觉到这一点,彻底疯狂了。
自此,□□发生。
人们拼了命地想冲开那城门,逃出去。
可□□招来的,却是更强力的镇压。
带火的箭矢如流星雨一般自四面八方落在凉州城中,火势绵延成片,城中哀嚎声响彻云霄。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已经被朝廷彻底抛弃时,周太傅的嫡长孙,周家大公子周韫带着渝州军和大夫药材赶来,同北安知府交涉后,入了城。
他们的到来,如破开夜空的天光,让凉州城昏暗的天慢慢亮了起来。
可以说当年若是没有周韫,凉州早已成了一座死城。
而救了一城百姓的周韫,却在那一年冬,死在了凉州城。
郁筝垂下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