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2)

是的,安欣,1991年7月13日,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李响的日子。

第一次见面他就拿石头把我的左眼打破了,去医院缝了四针。

在医院的回廊上,李响的父亲拖着啤酒肚紧赶慢赶地跑来,对准李响的屁股就是一脚,一脚接着一脚,好几分钟都没个完。李响一声不吭地受着,而我蒙着纱布坐在一旁,并没有要为他求情的打算。

跟你说过了,我是个记仇的人。那时我恨不得他父亲把他的屁股踹开花,最好也缝个四五针,这样我心里才能平衡。

我又怎么能想到多少年后当我不经意看见他出任务带回来的伤,哪怕只是破了点皮,也能心疼得掉眼泪呢?

小媳妇?对,李宏伟说我是他的小媳妇。可当时我的全身心都在感受石子刺进眼球的痛,想哭却不敢哭,因为一流泪左眼就像被蝎子蜇了似的疼,所以我并没有留意李宏伟那句“小媳妇”的意味。

然而李响却听进了心里。第二天他来李宏伟家看望我,趁着李宏伟去如厕的空档,他便凑到我面前问:

“为什么你这么小就成了李宏伟的媳妇?”

我躺在二楼客房的小床上,他坐在床脚处,离我很近。我略带防备地看他,十六七岁的少年,生得一张标致的国字脸,一对剑眉,黑压压的眉毛与睫毛底下是一双波光粼粼的眼,虽是单眼皮,却难得地并不显小,略向下耷拉着,一盏黑瞳里的眼神光好似微风拂过稻田后留下的此起彼伏的微漾。

“为什么?”他的喉结随着声音上下滚动,我又鬼使神差地端详起他的脸,鼻梁挺直,鼻头圆润,留着干净利落的板寸头,发质黑而硬,每一根都有条不紊地□□在自己的位置上,有种一丝不苟的和谐。只是他年纪轻轻就有抬头纹,一根、两根、三根,眉头微蹙便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你还是个小孩,为什么成了李宏伟的媳妇?”李响第三次重复他的问题,语气里并没有丝毫不耐烦。

我回过神来,一个字一个字地消化李响的三个问句,忽地忆起污迹斑斑的车窗外爸爸向着我挥手告别的身影,双肩倦怠慵懒地舒展着,似乎刚从肩上卸下一个包袱,目光里带着一种决绝。而后视镜里李有田的笑容是得志的,我说过他不是傻子,亏本的买卖他绝不会做。所以我并不能确定爸爸是不是把我卖给了李有田,但谁家卖闺女还要倒贴两万块钱呢?这太奇怪了。于是那股未知又将我包围了,我瞅着李响眼睛里我的影子,抽泣两声,便放开嗓子大哭起来。

李响先是愣了一愣,而后慌张地望了一眼门口,忙不迭凑上来替我擦泪,嘴里喋喋宽慰着我。没半分钟李宏伟就寻声跑来了,裤腰带都没系好,半吊子似的垮在那儿,上来就欲将李响从床上拽起来,拽了一下没拽动,于是指着李响的鼻子气急败坏地质问:

“李响,你他妈干啥摸我媳妇!”

李响也不甘示弱,蹭地一下站起来俯视他道:“你疯了吧,她还是个孩子!”

“我问你,干啥摸她?!”

“她才几岁,你们这样是违法的!”

“怎么了,我爹说了,她是我的童养媳,现在养着她,将来就是要嫁给我的!莽村的莽怎么来的你忘了?在莽村谁敢跟老子讲法律!”

我当时听得云里雾里,只顾一个人在那儿扯着嗓子干嚎,把李宏伟听得炸了毛,指着李响鼻子的手转而指向我的鼻子:“死×崽子,都瞎了只眼还嚎什么嚎!显着你了,给老子闭嘴!”他倒是把我的哭声彻底收住了,李响都没能做到的事情。

“行,李宏伟,你不信邪,我这就上村委会举报你和你爹去!”

“尽管去,村委会那几爷子的媳妇还不知是从什么地方拐来的呢,你看他们搭理你不。给你提个建议啊响哥,你还可以报警,让村派出所的人来查,看看能不能帮你解决问题。”

李响在门口玄关处停住了脚步,我看着他的肩膀一点点耷拉下去,偃旗息鼓地垂下头。

安欣,也许你不知道,常年住在城市的人对这些都并不了解,可在村里这种事却时常会发生。我曾经亲眼看见住在李有田隔壁的李二叔为他小儿子拐回来了一个媳妇,她被绑着手脚从一辆小货车里扛出来,红色裙子,黑色皮鞋,一张粉扑子脸蛋上全是泪。

之后的半个月李二叔家传出的鞭打哭嚎叫骂声不断,听说她起初拒不配合、拼命反抗,把李二叔那患有羊癫疯的小儿子从床上推下摔破了脑袋,于是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被关在地窖,用铁链锁住脚脖子,一到晚上就发出羸弱却尖利的哀嚎,像一只利爪抓破我的耳膜,一下下剜开我的心脏。

村里的人嫌她大晚上惹人清梦,男女老少乌泱泱一片围在李二叔家门前,提议要么让她闭嘴,要么把她送走。李二叔在村里人那里臊了脸面,便把气统统发在那女孩身上,毒打自然是少不了的,然而自那以后她便彻底安静了下来。

半年后,我在村里的小卖部第二次见到了她,她挺着大肚子买蚊香和烟酒,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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