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陈最说了很多,那也是陈最第一次完完整整地将所有的埋怨全都倾诉出来。
整个讲述过程中她异常得平静,这很符合陈最的性格,陈最早已经习惯了沉默,陈最十岁那年,父母将陈最送到寄宿学校,告诉她母亲要去外地的医院生弟弟,结果这一去,就是半年没有回来,等回来的时候,只有父亲一人,他告诉陈最母亲因为难产而死。
她清楚地记得刚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没有哭,甚至一句话也没说,或许是她当时年纪太小,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又或许是她完全不擅长在父亲面前释放自己的情感,她觉得那是一件会让她感到尴尬而羞耻的事情。
直到后来,母亲是真的再也没有回到家里来,陈最才后知后觉地有点意识到什么。那时候她在学校里,只要一想起和母亲在一起的画面就钻了心的难受,一个人躲进夜里流泪。那时她没有朋友,没有人愿意和她说话,只能靠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将伤痛忍过去。
但她还是没有相信真相,她总固执地认为,母亲只是暂时因为一些事情没能回来,现在没回来,以后还是能回来的,她终究会回来,陈最有很长时间都活在自己的幻想中。
最后让她解脱的还是时间,一年又一年的过去,残酷的生活让陈最不得不接受事实,不知不觉中,她不再夜不成眠,不再哭到眼睛疼,也不再在梦里惊醒。
陈最似乎又重新过上了平凡的生活,可这样的生活没有维持多久,在陈最初三的那年,她就偶然听见了父亲和爷爷之间的对话,得知母亲是因为父亲承担不起家庭的重担,又欠了一屁股债还不肯回头被活活逼死自杀的。
也就是那段时间,陈最逃了人生中第一次课。
那晚她与父亲一直在客厅坐到凌晨,陈最讲得口干舌燥,意识混乱。
而父亲从陈最的开口到结束,一句话都没有,他沉默着,就和以往的陈最一样,起初陈最试图说些更过激的话,让父亲有点反应,甚至说和自己吵一架,可父亲一直都是低着头,什么反应都没有。
陈最看着无言的父亲,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转瞬即逝,刚弯起嘴角就用尽了力气,陈最最后起身,在进卧室之前,说了一句,“你今晚就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吧。”
然后就直接关上了门。
第二天一早,陈最磨磨蹭蹭一直快要到十二点的时候,才从屋里出来,那时她已经收拾妥当,穿戴整齐,她一眼看到坐在沙发上的父亲,心里紧了一下。她原本是在房间里确定了外面没有动静,以为父亲已经走了,才出来的。
陈最淡淡地说:“早。”
父亲指了指桌子。
陈最看过去,桌上摆着早餐。
父亲准备的早餐很丰盛,看起来都是从外面买的,有热干面,烫干丝,小笼包,烧麦,还有豆浆。
陈最看了一眼,说:“我现在没有胃口。”
父亲平和地说:“没有胃口也要吃饭。”
陈最看向父亲,父亲还是昨天晚上那身衣服,脸上的疲惫,黑眼圈都很重,像是一夜没睡的模样,他淡淡地看着陈最,陈最从他的脸上,看到了关心。
陈最坐到餐桌前,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地开始吃面。
她吃完后,喝了豆浆,然后走到玄关口,对父亲说:“我出去了。”
父亲的声音有些沙哑,“你去哪。”
陈最想了想,说:“去附近的一家图书馆,写作业。”
“嗯。”
父亲似乎也不知道继续该说些什么,低着头,安静地站着。
他看上去还有话要说,陈最说:“你什么时候回去。”
父亲顿了一下,说:“就......今天吧。”
陈最没吭声,父亲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目光执着地看着自己,他张了张嘴,说:“差不多今天晚上,最后一班十点的车票。”
陈最说:“现在几点了。”
父亲没有看表,直接说:“十一点了。”
“……”陈最微皱了一下眉头,说:“那你现在准备做些什么。”
父亲低着头,没说话。
又是静默。
陈最看着父亲低着头不说话的模样,她的心里很不好过。说实话,自从陈最上了高中之后,父亲对待自己各个方面也还算合格,如今父女关系弄成这样,让陈最觉得自己很悲哀。
她看了看周围,客厅里没开灯,今天的天气很不错,外面的阳光洒进来,静谧又温柔。
陈最看了一会,转过头,发现父亲也在看向窗外,他忽然转过头,对陈最说:“你作业多吗?”
陈最一愣,“什么?”
父亲说:“作业,你作业多吗。”
作业多不多?
“怎么了?”
父亲:“多吗?”
陈最沉默了一下,然后说:“……还好,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