嗓门大的张之维念起经来,声音轻灵透彻,整个心都快速进入一种沉静的状态,杂音远去,头脑里只剩下那动听的经声。
清晨很快就到了,清新的空气让人为一震,仿佛昨晚只是个噩梦。
小雀儿在客栈里竟然发现了电话,拿给张之维。
张之维通知警局过来,之后大家就一起在门口沉默地等着警察的到来。
李晴雨憋不住,问远处靠在门框上的翠香:“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觉得我们是书呆子?”
本以为翠香会大声反驳,李晴雨满肚子的腹稿也已经打好,正准备来一场学生眼中的辩论。
翠香用柔柔的目光看过去,有一种你总算知道的欣慰感:“是。”
很好,脑海中的腹稿有肯定的辩词。
“你的种种行为都在表达对我们的厌恶,我很好奇,这是为什么?”
翠香摇摇头:“读书是好事,可以一句话就把我们理不清的道理说清,更可以去改变今天的世道。我看不起你们,只是单纯觉得你们蠢,和读书人没有关系。”
“你!”李晴雨快要被气死了,忍不住竖起手指,但又压下怒气,“我们哪里蠢笨?”
翠香:“连自己哪里蠢都不知道,这还不蠢?!”
张之维恨不得搬个小板凳,拿袋炒瓜子,和小雀儿一起看热闹。可惜啊可惜,这儿没有瓜子,张之维想道:下回可要备着点了。
但这架越吵就越不对劲,两个人越靠越近,最后李晴雨失去了自己的矜持,知道跟翠香讲理讲不到一块去,干脆学她的模样,开始骂起来,翠香也越战越勇,唾沫星子到处飞。
这下,张之维和小雀儿开始不约而同地头疼起来,心里期盼着警察赶紧到来。
想曹操曹操就到,警察开车来到了客栈门前,张之维笑嘻嘻地迎上去,跟他们再解释一次来龙去脉,跟着去棺材底下的底下搜出了了一大堆人皮,也在后院挖出了许多白骨。
警察这才信了他们,但笔录还是需要做的,张之维自告奋勇去警局里做笔录。
这里离北平已经不远,张之维想搭一趟顺风车到市区再转京张铁路,毕竟两匹好马已经在掌柜的指使下归了西天,同时也离南方开战的蒋/军和桂系军越来越远,可以放心坐上火车了。
安排好后,就告别师生三人组和翠香。
“姐,我就先走了哈,有事就写信到龙虎山!”他对三个师生道,“有缘再见!”
翠香哈哈大笑:“赶紧走吧你!”
李晴雨回了句“有缘再见”,秦鹏志没吭声,仿佛对救命恩人张之维毫无谢意,张之维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毕竟他叫翠香“姐”,他又看不惯翠香,也就看不惯他了。
老师伸出手掌:“在下左俊,后会有期。”
张之维握上:“张之维,后会有期。”
张之维拉小雀儿坐上警车,警车开动了,师生三人怔怔看向他们离去的方向。
李晴雨眼睛微微露出诧异的神色,望向左俊:“老师,你不觉得那个江湖女人有点像……”
她没说完,但是左俊明白她想说什么,眉目中也满含着不知道的神色。
之前他们一晚上的目光都放在道士张之维身上,对沉默的小雀儿不太关注。
今天天光大亮,他们这才看清了小雀儿的脸,那张十分熟悉却又在小雀儿身上显得陌生至极的脸。
左俊:“走吧,南京还有很远。”
李晴雨回头,对翠香微微一笑,眼中还有些舍不得,翠香也掀起一个利落的笑。
不打不相识,对骂真痛快,两个人隐隐欣赏起彼此来。
翠香要一路南下。她要去湖北找自己的丈夫,凭什么娶了她十年,结果就把她放在乡下,一年才回来两次,让她年纪轻轻就守活寡。三个月前不是过节过年,平白无故回来了一次,住了一夜后又走了。结果去到湖北后,一封信马上就寄了过来,不认她这个乡下妻子了?
要不是她们家,他能继续读书?为了所谓的反抗包办婚姻,为了“自由恋爱”,就要抛弃她?之前是不敢当面说,到了湖北这才窝囊寄信!
呸!翠香很生气,觉得去他/妈/的!
张之维在车后窗看见他们终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舒出了一口气。
这警车座椅的皮真是软得很,坐上去就想沉沉的睡,他见小雀儿睁着大眼睛,眼皮一沉一沉的,就拍拍自己的胳膊,对小雀儿道:“睡吧,一整夜了也没个歇的。”
小雀儿木讷得想不到拒绝,而且也真的累了,于是把头靠在张之维的胳膊上,闭上了眼睛。
张之维的手臂在她靠上来的那一刻十分僵硬,心里默念了清静经,才渐渐放松了臂膀。
小雀儿呼吸绵长,睡着了。
张之维把包袱放在大腿上,小心翼翼将小雀儿的头移动放在上面,好让她更舒服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