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安静,怀袖规规矩矩端坐不敢吭声,只有子书律轻缓的吹气声间或响起。
不多时,滚烫的药汤就凉了下来。子书律将调羹放到托盘上,侧身递药盏给她。
怀袖两手捧过药盏,闷苦的药味立马窜进鼻子里,熏得她细长的眉一皱,满脸不情愿。
子书律极其在意她喝药一事,可将药盏递过去后,反倒不看她了,只低头取过手巾,将方才洒在托盘里的一滴药渍擦拭干净。
怀袖敬他至极,即便先生的目光并未投向自己,她也决计不会当着先生的面糊弄他,一咬牙一仰脖,干干脆脆地将一碗药喝了个精光。
空了的药盏搁到桌上,怀袖抿抿嘴,只觉满嘴苦味直冲天灵盖,难受的紧。
子书律直起身,从宽袖中取出一块饴糖,细心地将油纸剥开后才递给她。
这是他的习惯,三年如此。怀袖接过饴糖,放进嘴里,瞧着他虽让自己禁足练琴,面上却没有过分的怒色,心里也轻松起来。
舌尖舔过饴糖,醇厚的甜在口中弥漫,良药的苦立马就被化解了。怀袖屁股一动,拖着凳子离他更近一点,手肘撑在桌沿上,托脸仰看他,嘴里含着饴糖,开口不免囫囵:“先生,您就同、同我讲个痛快吧,这药究竟要喝到什么时候啊?”
她喝了三年的药,却不知自己得的是什么病。先生从不深聊这个话题,她问过多次,都是无疾而终。
这一回,也不例外。
子书律的视线落到她脸上,对上她湿漉漉的眼睛。那一双漆黑的瞳仁深处,像是闷过一场薄雨,蓄满了雾气。
由着那迷蒙雾气生发,铺在他心底的碎玉,又往血肉中扎了一寸。
子书律无法回答她的问题,只能躲避,“郎中说过,你是自小就有的顽疾,不易根治,只能长久以汤药调理。”
早就料到答案为何,可亲耳听到他如此说,怀袖依旧难掩失望,圆嘟嘟的嘴唇撅起来,明知抱怨无用,还是忍不住委委屈屈道:“先生,可是这药真的好苦......”
她委屈巴巴地噘着嘴,圆溜溜的眼睛雾气蒙蒙,像温的玉,又像雨后的荷叶,娇而不憨,颤而不哀。
子书律喉头一滚,脑中顿起轰鸣巨响。他有些出神,似乎又看见从前那个红衣少女出现在自己眼前,携天光而来,瑰丽灿烂。
幸而,只恍惚一瞬,他便清醒过来,嘴角一动,微不可查地浮起一抹苦笑。
怀袖眨眨眼,似乎看见先生笑了,可再看一眼,又见不到他脸上笑意,便皱了眉去问:“先生可是在笑弟子?”
“没有,”子书律这才真正笑起来,眉眼微弯,“阿袖看错了。”
怀袖眼珠一转,有些分不清是自己看错,还是先生在说谎。
她虽过了不谙世事的年纪,却因着前尘往事尽数被遮蔽,又被子书律周全保护了三年,外界的纷扰与杂尘,丁点都不曾落到她头上。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到如今,她竟还保有这世间难得的清澈与纯善。
子书律指尖一动,忍住了触摸她的冲动,转而理理衣袖,站起身。
屋外,夏日的风从垂花门吹进来,方才一闪而过的恍惚心思,也被这股风吹散开。子书律的眉目垂下来,有一瞬的难堪在其中辗转,但很快又恢复清明。
怀袖跟着他站起身,立到他身侧。日光从外面照进来,青砖地面上映出两人的影子。
一高一矮,一前一后,像同行,又像擦肩。
子书律站得笔直,目光却是向下盯着怀袖的影子,“阿袖可还记得,拜师那日,你曾应我何事?”
怀袖闻言,紧紧咬着嘴唇,从喉咙里逼出一声“嗯”。
三年前,她为帝师所救,又有幸被他收为弟子,自然对他言听计从。拜师那日,她应下先生的请求,答应从今往后,只要是治病用药一事,尽数听从先生安排。
彼时,怀袖只觉自己有疾,自然是要治的。既然要治,听从先生安排也无妨。只是她实在料想不到,这药一喝就是三年,且看这情形,怕是一辈子都逃不掉了。
她不知自己病在何处,却要日复一日去喝那所谓的“良药”。
子书律抬脚往外走,高大的身影挡在怀袖面前,替她遮住漫天日光。有些闷热的午后,怀袖走在他的影子里,也觉一阵阴凉。
“用药一事,我会再去同郎中问询。倘若能减少药量,或是调个不这么苦的方子,可会好受些?”
子书律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朗然清澈。怀袖得了他宽慰,沉闷的心情也稍许明亮起来,细长的眉舒展开,从他影子里走出来,低头行了个礼,“弟子只是一时抱怨,先生不必在意。”
子书律侧头看她,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说。半晌,才丢出一句话,“樵歌曲需得静心去练,方能领会其中之意。为师给你十日,可够?”
“十日?!”
怀袖简直快要哭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