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提醒了他对于茶花婆婆的想念,也让他明白他该动身了,倘若他再不走,只怕他就会舍不得走了。因此即便他恨不得将嘴唇贴在那双眼睛上永远都不放开,即便面对着那双眼睛,他的心中似乎还隐约意识到了什么,有些他原本不明就里的问题,仿佛在刹那间有了眉目,可他来不及再细想了,他必须马上出发,于是他猛地从床边站起,用力之大竟让他脚下一个踉跄,手一挥便碰到了那把被他放在床头的挽留剑,而他略一思索,便将那挽留剑捧起,轻轻的,放在了王小石的身旁……
挽留天涯挽留人,挽留岁月挽留你……
曾经的你几度以此剑挽留于我,而你,又何尝不是我想挽留的人呢?
小石头,你要好好的啊。
眼前模糊的白愁飞转头离开了床前,大步行至桌边,将温柔为他准备的飞刀贴身挂好,又一把抄起那对被她擦拭得干干净净的三面刃,动作之利落干脆,俨然仍是昔日那个杀伐决断不留活口的冷面刺客,哪里还有半分虚弱不堪、病骨难支之态?而他似乎只怕再看到那床上的身影,连余光瞥到也不行,为此他破门而出,那两把三面刃便只被他握在手里,都没顾得上别在身后,可他刚一开门,便见一人端着酒菜快步走进了院子,刚好和他打了个照面,而那人他倒也认识,好巧不巧的,正是李二牛!
“你?”
目睹白愁飞双手持刃站立门前的李二牛先是一怔,随即目光一变,一面警惕地站住脚步,一面大声道:
“我奉军师之命给你和王大侠送饭菜来,王大侠呢?他在哪里?”
白愁飞低声苦笑了一下,像是感叹这个突发的意外状况,但他并无阻拦之意,反而侧身让开,李二牛见状立刻大步进门,一眼便看到了躺在床上的王小石,叫了两声后见他竟无反应,顿感大事不妙,将手中的酒菜一丢便径直冲了过去,一探颈部脉搏方才松了口气,可见王小石只是不醒,他便又慌了神,发力去推王小石的肩膀、拍打他的脸,连声高呼着他,直到身后传来白愁飞一句心平气和的劝告:
“你别推他了,你叫不醒他的,不过你放心,他没事,还是让他睡会儿吧,别吵他了——”
“你、你到底做了什么?你把王大侠怎么了?!”
震怒的李二牛吼叫着回过头来,映入他眼帘的却是两道平静坦然的目光,还有一句同样平静的回复:
“我点了他的昏睡穴,你解不开的,至少在六个时辰内,他也不会自己醒过来。”
“白愁飞,你到底想怎么样?”
李二牛一把抽出了自己腰间的佩剑,毫不客气地指向白愁飞的脸,目光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惧色,而白愁飞望向他的目光也带了几分赞许,面对他的剑尖,竟微微笑了,还问了他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请你告诉我,你,还想不想给你的大哥报仇了?”
李二牛闻言瞬间愣住,白愁飞等了片刻后,见他不曾答话,便又轻笑着说道:
“你的大哥,还有京城里很多的无辜百姓,都是被我害死的呢,我做过多少坏事,我自己一直都记得,即使你们看在小石头和我大哥的份上不跟我计较了,也不意味着你们心里就真的肯原谅了我——这些,我都知道的……”
李二牛依旧警惕地盯着面前的白色身影,两眼中隐约泛起了泪光,但他仍是咬紧牙关,不发一言,只看着白愁飞转脸望向门外的夜色,一张口却分明是对他,幽幽地道:
“我不能让他去涉险呢,他想孤身前往六分半堂打头阵,为细雨楼和江湖正道争取时间,但我怎么能让他去?我准备了这么久,伪装了这么久,为的就是替他去赴这一场战斗,而你,也不想他有危险的,是吗?”
李二牛攥紧了拳头,白愁飞扭过头来,望向床上那个沉睡的身影,释然地笑了,又道:
“杀人的事,还是让我去吧!何况我已身中剧毒,命不久矣了,在我死之前能够为他做最后一件事,我觉得很值!”
白愁飞说完便翩然转过了身去,将那两把三面刃交叉着插入背后的鞘内,动作一如过去那般干脆凌厉,而李二牛眼睁睁地看着他大步出门,终于忍不住追了出去,刚追到门口,便听白愁飞不回头地对他说道:
“如果你还想为你的大哥报仇的话,那就不要去惊动细雨楼的任何一个人,权当你什么都不曾看到听到吧,若我有去无回,那便是为昔日被我害死的忠良无辜报仇了!若我还能回得来,还能活着再见他一面,那,那——”
白愁飞最终没能说得出接下来的话,李二牛只看见他快速走向了院内,并吹了一声口哨,那匹站在院角的马儿闻声即来,显见是训练有素配合默契,而白愁飞袖袍一挥飞身上马,一抖缰绳便绝尘而去,茫茫夜色很快便将他的那一身白衣吞噬殆尽,再没留下半点痕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