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穿着一件微微洗得发白的僧袍,乌黑如瀑的长发随意地垂了下来。他此时正执着笔,专心致志地写着什么。
当那抹绛色的身影出现在窗前时,他便将笔搁了下来,站起身来,双手作揖,轻声念了句佛号。
他的神色平和得近乎寡淡了,但那双潋滟多姿的桃花眼自带三分笑意,一下子就使他多了几分飞扬的神采。
“施主来了。”
楚灵均拱手还了一礼,低声唤道:“青莲师父。”
正当青莲以为她又要从窗户里钻进来时,少女倚着窗棂,在长廊里坐了下来。
他心中微叹,温声将人请了进来,又亲自去给她泡了壶茶。
再次回到刚刚那间屋子里时,楚灵均正坐在他刚刚的桌案旁边,沉默地低着头。
“施主心中可是有何烦扰?”
他蹙眉将茶端到另一张空闲的桌案上,又轻手轻脚地关上了窗户,不让院中的柳絮飘进屋里。
楚灵均见状也挪了位置,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不答反问道:“师父刚刚又在译注佛经吗?”
“正是。”
“今日怎么不见那个叫明允的小沙弥?”
“明允正在佛前做功课。”
她东一锤子西一榔头地问了很多无关紧要的东西,而青莲捻着佛珠,耐心十足地一一答了。
他的态度就和他身上的梵香一样波澜不惊,平静得很。
楚灵均终于感到了一点安心。
做足心理准备后,她将头埋在自己的膝上,终于慢慢开了口:“年初之后,我便常常做一个噩梦。”
青莲便缓缓问道:“是何噩梦?”
“梦里一片尸山血海,血流成河,许许多多的尸体横七竖八地陈列在金碧辉煌的皇宫。鲜红的血不但染红了宫中的地阶,甚至让护城河都变了个颜色。”
再次用言语去复述那个越来越清晰的噩梦,对她来说无疑是一个挑战。
她已然深深陷进了自己的情绪,也就不曾注意到,当她说起这些时,静若止水的国师青莲微微变了脸色。
“在梦里,是阿兄和陈郡谢氏勾结禁卫军……”她深深吸了口气,才不至于让自己的语调过于颤抖,“弑父杀母,屠戮无辜。”
青莲捻着佛珠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眉眼也越皱越紧。
此时此刻,他望着那个兀自痛苦着的女子,竟有些分不清现实与过往,分不清眼前这人到底是鞭笞天下、威震四海的章武帝,还是宫中那个天真无邪、率性肆意的小公主了。
直到少女抬头唤他,他才堪堪收敛了脸上的异色,淡声问道:“施主信景王吗?”
“……我不知道。”
两人此时的情绪都不太对,不曾留意屋外的动静,也不曾注意到长廊中的人影。
“我应该相信他的……可是,现实里的种种情境,与那个不详的梦境越来越吻合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还能不能相信他。”
朱色长廊下的青年呼吸一滞,险些站立不住。手腕不受控制地痉挛了起来,就连胃脘处也泛起了针扎似的疼。
顷刻间,那股莫名的疼痛便顺着四肢百骸席卷了全身上下的每一处肌理、每一寸骨髓。
少女的那句话,好像一把尖锐的匕首,狠狠地插进了他的心口,将完整的肌理变得千疮百孔,还要带出淋漓的鲜血、模糊的血肉。
一直温暖着他的阳光不再照耀他,他便好似连温度也感觉不到了,只能捂着空荡荡的胸口自嘲一笑,麻木地拖着这副破败的躯壳离开。
冰冷的晚风在他身后呼啸而过,发出凄厉的呜咽声,像是灵魂的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