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下了三天的雨终于渐停，偶尔还会有点雨丝迟缓地落下，然后融进地上湮湿的泥里。
秋绛没管地上泞泞的一片，深一脚浅一脚踩进这烂糟的泥地里。
她手里捧着刚用茶包冲泡好的简易红茶，里面还有一小片柠檬，端着喝一口，感觉一步到胃，然后深深地吐了口气，往头顶上看。
头顶上是一圈又一圈的层楼，层层叠叠共有六层，虽然占地小但看上去森然，抬头有一种被困住的幽闭感，但上面又豁然开了口子，这是榕城特有的筒子楼。
她今天要教的学生住在这里。
秋绛沉默地在地面中间站了片刻，然后把剩下浓浓的、加了糖也显苦的红茶灌进嘴里。
虽然看上去这片地方是老破小的配置，但租金和房价都高的离谱，因为是榕城重点一中周边的学区房，走路到学校只需要八分钟，很多学生家长都会为了孩子在这里租个单间。
秋绛一步步爬上楼，爬到四楼，学生家长早就在窗口里看见迎着小风喝茶驻足的家教老师，提前开了门备着。
今天要教的是高中英语，秋绛记得这个学生还是一中重点班的，就是偏科太严重。
她打开自己带来的教材，跟眼前劲瘦的男生说：“上周给你布置了两篇新概念，背好了吗？”
那小男生上身还穿着一中的校服，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没有……”
秋绛看了眼他桌面上铺陈成一片的数理化试卷，心下了然。
正巧男生妈妈进来送水果，听见对话后不轻不重地给儿子后脑勺一巴掌：“行啦，老师布置的作业都不好好做啦，现在赶紧背去！”
然后一面忙把一个水果叉递上去：“秋老师，不好意思，作业肯定是要完成的，这孩子记忆力还是挺好的，我让他待会就背给你听。”
这家长挺强势的，秋绛还一句话没说，就给自己儿子安排的清清楚楚。
她没说话，跟着对方安排去了会客厅。
说是会客厅，其实是把一个单间用堵墙一分为二了而已，秋绛陷进小沙发里，能隐约听到男孩在背课文。
其实这小孩挺努力的，约莫是自己年纪太小，所以不把这位看上去像刚上大学的老师布置的功课放在心里，也是有的。
秋绛一面喝着水，一面有点出神地想。
黄妈妈挺热络的，低声跟秋绛聊着天。
“秋老师，你看着是真年轻，像18的，哪里像28的。”
实际年龄二十二的秋绛不动声色扯着谎，脸皮不带红一下：“嗯，基因吧，我妈长得就显小。”她有点庆幸这位黄妈妈人热情，但查的不严格，没让她拿出身份证来比对。
想到这，秋绛捋了把头发，故作成熟地往后靠了靠。
“秋老师也是榕城人吗？”黄妈妈问。
秋绛点了点头，涉及个人隐私的话题她不愿多说。
“听着不像，像北城人，普通话标准极了，没有榕城的拐音。”
秋绛笑笑：“我妈从小让我说普通话。”
黄妈妈又问：“秋老师妈妈也是老师吗？”
对方问的有点多了，秋绛沉默了一秒，然后摇头，没作他言。
但这位家长感受不出对方的不适，还拉着手在扯东扯西，没事儿会往儿子房间看一眼，笑说：“秋老师别见怪，他爸去北城出差了，我难得找个说话的人。”
秋绛一面喝着茶，一面保持得体微笑，心里想，这么爱说话怎么可能找不到说话的人，大概左邻右舍都能来开个茶话会了吧。”
正念叨着这一层，忽然听见外面吵嚷。
她没什么八卦精神，但黄妈妈撇了撇嘴，主动拉着秋绛科普，用的还是榕城的方言：“隔壁的那个呀，原来是小三呢，亏我还跟她玩了好几天，这两天这不，正宫打上门来了，还说要打小三的儿子，闹都闹死了。”
“秋老师，你说做别人小三的，都怎么想的，没名没份的，条件好点我倒也理解，带着自己生的儿子来这个小破筒子楼住，啧啧，那男人也是坏，不知道躲哪个地沟了，害两个女人为了棵烂菜叶拱来攻去。”
秋绛没接茬。
黄妈妈意识到自己评价的有点多了，赶紧又转话头：“不过啊，这小三混得好，够厉害，连正宫都能害呢。知道榕城邱家吧，小三都把正宫逼死了，跳楼了嘞，现在扶上位了，厉害死了。”
男孩探出头来，先是看了自己妈一眼，嫌她话多了，然后又把教材往前乖觉地一送：“秋老师，我背好了，您查吧。”
秋绛感谢这背好的时间点真是妙，忙不迭跑进屋里去了。
等上完课，太阳已经往西边斜了，筒子楼像个小笼，把光隔在外面，只能照到四层楼以上。
门口那位“正宫”和“小三”还在原地交涉，连门都没进，用黄妈妈的话来说，就是站在街坊邻居跟前儿丢人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