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恭来到巷口的时候,火已经被扑熄很久了。几只空木桶散落在四周,一股烧焦了的味道正弥漫在空气中――和昨天他在六叔高演身上闻见的几乎一模一样。他垂头良久,忽然一拳砸上了原本是大门的位置。
仅剩的门框发出难听的断裂声,轰然一声倒地,把守在巷口的王府侍卫都吓了一跳。他们转头见四殿下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堆废墟前面,互相看了看之后,还是决定少管闲事为妙。
长恭在废墟中翻检半日,又向负责守卫的人询问良久,确定没有人葬身火海之后,才多少感到心安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齐王府,只觉得巷子里那股浑浊不吉的气息似乎一直压在自己的胸口上,令他几乎无法喘气。
偏偏在这时,父王高澄的声音却格外清晰地响了起来说道:“这么说,还是让姓段的逃了?他收藏的那批秘宝也没找到?你们这些饭桶!”
高演在一旁劝说道:“大哥,我听说这次是咱们府里出了内奸,早就通知段长卿转移财货了。”高澄咬牙切齿地说道:“把内奸找出来。我要把他碎尸万段!还有务必要找到姓段的,只有他才知道那批富可敌国的财宝藏在哪里。绝对不能让这批宝物落入其他人手中!”
长恭再也克制不住地冲到高澄面前,激动地叫道:“父王!”高澄被突然闯出来的儿子吓了一跳,立刻不悦地皱起了眉头说道:“长恭,我正在和你六叔谈正事,有什么事待会再说吧。”
长恭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眼前掠过那片烧焦的屋宇,又鼓足了勇气问道:“是不是您下令捉拿段先生的?”高演见高澄的脸色益发难看,连忙说道:“大哥,既然长恭有事要与您商议,弟就先告辞了。”
高澄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随即又甩袖往前走去。长恭急忙追上他喊道:“父王!”高澄霍地转过身来,一把攥紧了长恭的手腕沉声道:“随我来!”
长恭被高澄拖得趔趔趄趄,回过神来时才发觉父亲竟然把自己带到了供奉着祖父高欢灵位的佛堂里。高澄一把将长恭摔在了灵位前的蒲团上,又喝道:“跪下!”长恭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跪了下来。
高澄拈香朝高欢的灵位祷告了一会,又撩起袍袖恭恭敬敬地把香插入香炉,方才回身看着长恭说道:“长恭,你忘记我在这里说过的话了吗?”长恭垂首道:“儿子不敢忘。”
高澄用一种罕见的疾言厉色说道:“我们高家是凭什么打下这大好江山的?”长恭立刻答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他说完仰起了头,美玉似的脸颊上却仍旧是一脸不赞同的表情。
高澄叹了一口气,把长恭从地上拉了起来说道:“看来你还没有忘记。我昔日追随你祖父征服天下,杀戮无数。你生性慈悲,对父王的做法必定不能完全认同。但是自从司马氏篡魏以来,天下可谓礼教崩坏,四海离心,公卿皆涂脂抹粉举手无力,所谓才子也多不过是夸夸其谈见利忘义之辈,再无拯济天下之志。哪怕是你的血亲,也随时可能变成取你性命的仇敌。身为高家的子孙,你就摆脱不了征战与杀戮的命运。所以总有一天,你也必须变成我这样的人。否则的话,父王怎能放手让你在这混乱的世道中闯荡呢?”
长恭听得心神激荡,不禁拉着高澄的衣袖涕泣道:“父王的苦心,长恭铭感于心。但是段先生与可儿不过一介乐师,何罪之有?竟惨遭灭门之祸!父王,假如这就是你要我去做的那种人,请恕长恭办不到!”
高澄看着长恭那张痛苦万状的俊美脸容,想起那个令自己魂牵梦萦的女子,终究不忍心再苛责他下去,便放缓了脸色说道:“我并没有下令杀死他们,只是派人去寻找宝藏。你六叔是个明白人,绝不会做多余的事。”
长恭心中一喜,见高澄转身欲走,连忙拉紧了他的衣袖哀求道:“请父王放弃追捕他们!”高澄用指尖用力地掐了掐眉心说道:“长恭,你不要再令父王为难了。眼下逆贼宇文氏对我大魏虎视眈眈,昼夜都可能发兵攻打过来。我们急需这笔财富来加强军备和整饬边防。”
长恭见高澄脸上露出难受的神情,急忙搀扶他坐在一边,又关切地问道:“父王的头风病又犯了?我去叫大夫来。”高澄脸色发白地点了点头,长恭急忙跑到佛堂外面,刚好看见明剑在外面探头探脑,立刻打发他去请大夫,自己又跑回到高澄身边。
高澄见长恭一脸紧张地单膝跪在自己身边,脸色变得好看了一些,甚至还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放心,父王没事。”
这时佛堂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元玉仪托着一盅热药汁出现在门口。她见高澄一脸痛苦的表情,连忙把药盅递到他嘴边。高澄接过汤药一饮而尽,脸上的表情方才放松了一些,又朝元玉仪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喝药了?”
元玉仪露出一个体贴入微的笑容说道:“王爷最近公务繁忙,时常头疾发作,所以玉仪就吩咐小厨房每天熬好汤药,放在火上温着。免得王爷要喝药的时候还需苦等。”高澄露出一个满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