沥沥拉拉一场秋雨后,碧空如洗,沈家办了场丧事。
这是将军亡故的第三日,簌簌招展的白幡之下,府门前车如流水,络绎不绝。
沈忆领着几个管家,接待前来吊唁的宾客,忙得脚不沾地。
好容易得闲坐下来喝口茶,隔着屏风,几句闲言碎语又飘进了她的耳朵。
“沈庭植去得突然,丧事倒办得很体面。以前竟没瞧出来,这沈家大姑娘是个管家的好手……家世模样都是极好的,诶,我正愁我们家诚哥儿的婚事呢,要不……”
“算了罢张夫人。”有妇人马上截住她的话头,“沈家眼下是鼎盛,可沈庭植不是死了么,沈家这二位公子爷你还不清楚?而且圣上……”
那声音忽得压低了,鬼祟而模糊,等再变清晰时已是一锤定音般的一句:“总之,这浑水啊,你最好别趟。”
沈忆垂下眼睫,不动声色地啜了口茶。
这妇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她一清二楚。
沈庭植戎马倥偬三十载,杀人如麻,威震边境邻国,官拜大魏正一品抚远大将军。有他在,沈家声名显赫、如日中天。
如今这顶梁柱倒了,正是家族权柄动荡、稳固人心的紧要关头,可沈庭植这两个儿子、她名义上的两位兄长,一个出家多年未归,沈忆连面都没见过,另一个吊儿郎当甚至连功名都未考取。
哪个都指望不上。
若非如此,也不会轮到她一个养女来操办丧仪。
这妇人虽然说话难听,却都是实话,沈忆并不生气。
只她没想到,那妇人顿了顿,话中忽得染上几分隐秘的不屑,“再说了,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她跟沈庭植不清不楚的,这样的人哪配得上你们诚哥儿?顶多做个妾罢。”
“欸!这话可不能乱说……”有人赶紧来捂她的嘴。
一屏之隔,少女捏着茶杯的指尖已经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仰起脸,无声地冷笑。
阿宋进门时刚好瞧见这一幕,收到沈忆淡淡瞥来的一眼,身为多年的心腹丫鬟,她心下已然分明。
她快步走到沈忆身边,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穿透屏风,“姑娘,桓王殿下的车驾快到门口了。”
沈忆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拂去裙摆上的褶皱,“走罢。”款步出门。
只剩下屏风另一侧,几个宗亲妇人面面相觑。
阿宋小心扶着沈忆下台阶,旁的什么都不说,只轻声道了句:“这种话如今都传到姑娘跟前儿了,只怕外面……”
若是旁的奴才,早就替主子狠狠开骂了,但阿宋不会。因她知道沈忆性子一贯矜持高傲,绝不屑与一个长舌妇人动怒,那种话不是她想听的。
沈忆笑得讥讽,“没想到,沈庭植一死,我竟沦落到要去给人当妾了。”
五年前,沈庭植以抚恤为由,收她这个战死将士的遗孤为养女,甚至进宗祠、祭先祖、入族谱,让她成为了沈家名正言顺的嫡长女,此后,亦极尽宠爱。
虽然有一些两人关系暧昧的流言,但有沈庭植在,这些话终究不敢放到明面上说,更不会碍着她议亲。
敢来沈家说亲的人,不是王公世家,便是高官权臣。
谁曾想,没了沈庭植为她撑腰,即便她沈家嫡女的身份不变,地位和价值却也是大不如前了。
在这个不许女子为官掌权的世道,女子所有的底气,都要寄托于家族中男人并不可靠的、虚无缥缈的怜悯和庇护。
便也知道了何为世态炎凉,何为拜高踩低。
隐隐的愁绪浮现在少女眉梢,不过一瞬,便淡去了。
担忧最是无用,不如好好筹谋。
她问阿宋:“桓王是自己来的?翊王呢?”
阿宋说:“是自己来的,下人说没见到翊王的影儿。”
浅浅的疑惑在心头一掠而过,桓王一向喜欢黏着他这位兄长,怎的这次自个儿来了?
一抬眼,小厮神色惊慌,步履匆匆而来。
他迅速而清晰地禀道:“大姑娘,桓王带着兵马司突然闯进府,直接开始搜府,奴才们拦不住啊!”
沈忆脚步倏然一顿。
沿着东路赶过去,打老远便瞧见二门外五步一人、隐成逼围之势的兵马司,肃杀凝重。
两侧沈府下人瑟瑟跪地,兵马司大张旗鼓地搜寻。二门两侧原本草木葱茏的花池,已被翻踏得一片狼藉,触目惊心。
中间众星捧月地站着位紫袍玉带的青年,他负手欣赏着这景象,神色愉悦。
正是今上最受宠的小儿子、向来以脾气差和无心朝政闻名的五皇子,桓王。
沈忆的眸光在他身边武官的公服上一掠而过,按兵不动,抬手行了个完美得体的万福礼。
她开门见山:“殿下一声招呼都不打,贸然搜府,怕是不妥吧。”
桓王瞧见是她,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