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嘉乐才发现排练室里现在只剩下他和她两个人。
“李老师有事儿先走了，其他组排练完我也让他们都撤了，在这里干耗着也没意思，还没到能合排的时候。”朱昭煜看着她有点慌张又纳闷地四处张望，感到好笑，“看来你真是掉进书里了，大家走了的动静你都没发觉。”
赵嘉乐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在她极其专注的时候是会有这样的毛病，可能得称之为某种程度上的忘我？周围的一切都会被她忽略。她隐隐记起周晏走时拍了拍她的头说先走了，她好像只是糊里糊涂地应了一下。
她甩了甩脑袋，站起来，“好吧……那我们开始吧。”
话音刚落，排练室里的回音又一下子提醒了她。
现在整个屋里空荡荡，只有他们两个人。
一旦意识到这一点，一种无言的尴尬和说不清有什么成分的暗流就在两人之间爆裂开来。
赵嘉乐感到不自在，一股莫名的热气开始往上喷涌，朱昭煜倒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赵嘉乐瞅他那样，不知怎的心下不爽起来，自己敲打自己：瞧这么没出息！有什么好矫情放不开的？在排练这事儿上过去的小小不愉快和其他无关紧要的东西都不存在，投入练就行了。以后要面对的是台下的几百个观众，现在面对的只有一个人，有什么好怕的？
她平复了一下心情，退到排练室的一侧，像准备登台一样，把表演从头到尾一丝不苟地呈现了一遍。
朱昭煜静静地看着他面前逐渐沉浸在戏剧中的赵嘉乐。
不得不说，她很有悟性、非常聪明，甚至超过了不少他曾经合作过的演员。
一开始得知李老师带的戏剧社要用查拉图斯特拉做参赛剧目的主角，他就非常感兴趣，后来听说让一个没有任何经验的女生来扮演，他着实有点惊讶。
这本书他看了太多次了，那种不顾一切摧毁一切创造一切的力量，那种不休止的抗争之火、狂暴的真理之雷、孕育无穷力量的大地之母，让他心潮澎湃，也让他萌生了太多太多想法……
别想这些了，他自嘲地摇了摇头。
他很希望这部戏剧能演出它应有的感染力和震撼力，所以当他带着殷切希望和比以往更加严格目光审视他们第一次表演，简直觉得有点荒唐可笑。
他毫不留情地点评了所有人，更尖锐地点评了她，他也看到了她因为难堪慢慢变粉的脖颈和紧紧咬住的嘴唇，他也知道这个角色对她而言确实极难演绎，但那又怎么样？
既然作了选择，就不能有半分后悔的余地。
不过现在看来，聪明而有毅力的人毫无疑问是能够搞定一切困难的。
“停，这里停一下。”
朱昭煜突然出声。
赵嘉乐暂停，但没有被这突兀的出声吓到。因为这个部分正是她每次表演的时候感到最吃力、不得要领的地方。
她心里不希望露怯的想法和隐隐对他是否会发现的好奇矛盾着，但当他真正叫停的时候，她内心竟生发出了一种“知我者”的喟叹。
“这个地方，我看到现在第三次，还是觉得没有表现得很到位。”
这是查拉图斯特拉对软弱和俯首听命的强硬而深刻的驳斥，用了连续三大段的问句来展现他对必须掌握命运的格外看重和执着追求。这三大段问句的起调非常高，而且赵嘉乐一直用层层推进的方式处理感情，每次演到这一段，她就觉得肺里的空气被一段又一段的情感高潮挤得所剩无几，到最后她连喘气都很困难，更别说要展现出多令人满意的感染力了。
“我们来一起理解这三段词吧，”他拿着剧本站起来，走到她身边，“这三段词体现的情感我认为不能单单用递进去呈现。查拉图斯特拉在说话的时候，应该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肺活量。”
赵嘉乐没想到他还会说冷笑话，意外地抬起头来触碰到目光，两人都会心一笑，“所以，第一段，内容最长，问句最多，用了三个‘为什么’来大声质疑和驳斥，这里的力度和冲击应该是最强的，应该比你刚才表现得更剧烈。”
他顿了顿，接着说，“第二段，带着深沉的劝诫。说实话，这也是我个人非常喜欢的一段话。以反问加深加重了语气，以胜利的希望作为劝导，所以我倒不认为这需要多么高昂的情感，而是需要深沉的、语重心长的、穿透人心的，就想这样——”
他稍稍低头弯腰，和她对视，眼睛里的黑色风暴席卷而来。他用低沉而坚定的声音，望向她眼神是不容置疑的、坚定张狂的。
他把手放在她的肩上，没有使劲儿，赵嘉乐却觉得肩上有千钧重量。他一个字一个字说道：
“如果你们不愿意掌握自己的命运、不愿做强硬的人：你们怎能有一天跟我共同——创造呢？”
一刹那，有一股力量攫取了赵嘉乐的心跳。
然后，她的心开始剧烈跳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