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御史和梁雪雍一个正蹲在将军身边,割衣为其包扎;一个却背对着将军,僵立在她身前,空望着脚下激荡的流水,不动,也不说话。
林初朗焦急地唤过“陛下”,一面跑近,一边四顾孩子的身影。
可梁雪雍似乎没有听见,也没有回头。
此刻,只有孟御史转身见他踉跄地跑来,神色一变,面容显出莫大的惶骇。
片刻后,但见他缓缓起身,打过几番趔趄走到林初朗面前。他瞳眸颤烁,牙齿打抖地磨出一句:
“林令君……小公主、小公主她刚刚跌落山涧,被河水冲走了……”
小郎君乍闻此语,面色惊凝,空启着双唇却开不了口。正要说话,双眼却旋即一黑,他毫无预兆地昏了过去。
……
林初朗是在宫里醒过来的。
流玉说自他在游山途中昏迷,到如今为止已过去整整半个月的时间,又把太医的诊断和用药细细地说给他听,讲到他昏迷期间都有谁来看他,宫中各院又发生了哪些不寻常的事。
可林初朗对他说的话全无反应,只是坐着,空望着床尾发怔。
元夕听闻他苏醒,火急火燎地赶来看他。他早就得知了对方痛失爱女的噩耗,也向当时参加了游山的人仔细打听,详细地了解了事发的经由。
原来当时金将军在驭马的过程中遭到了刺客的偷袭——那刺客只一个人,从山路对面、流瀑背后突然现身,在五十步开外的地方掷一金镖飞射过来,打中了将军所骑之马的马蹄。
人仰马翻,将军虽受了伤,但性命尚且无忧,且浑身上下的多处创伤也大都是外伤,很快便能痊愈。
可怀中的小公主却跌落山崖,被湍急的河水淹没,至今凶多吉少、下落不明。而那刺客在偷袭之后便转身离开,瞬间藏匿了踪迹。
回朝之后,女帝即刻传令处于那河瀑下游的州县出动兵力,全力找寻小公主的踪影。但最终都没有结果。
众臣子听闻此事,面上总替小公主做着最好的打算,以此分淡陛下内心的凄然。
但他们心内却都清楚,从那样险峻的山崖上落下,小公主怕是早就粉身碎骨,再不可能回到京城。
女帝悲痛于失女之事,颓丧失魂,跪在宫庙的佛堂内不眠不休地祷告。
她不食不咽地待了七日,一日比一日憔悴枯槁,一日比一日没有生气。前堂后宫皆哀怜忧虑,害怕她龙体有伤,于是纷纷劝请她打起精神,为天下生民振作考量。
梁雪雍垂着眼眸,静默不语,好似从没看到他们的身影,从未听见他们的劝言。
第九日的时候,外伤痊愈的金将军来到佛堂,跪在她身后,责备自己保护公主不力,主动地请罪。
将军言辞虽然恳切,可语气却似于自责中暗含着半点不甘,让人听出了妥协的、无奈的意味。众人忌惮她身份,也知道从面上看来这是她无心之失,由此在堂前既是不敢,也不好对其责难。
梁雪雍在佛前深深地叩拜,起初同样不开口,只是过了一会儿,沉声地呢喃:
“皇儿在水里太冷了,孤零零的一个,实在可怜。”
金将军闻言,神情惊变,凛肃的面容染上难以自定的惶恐。
过了一会儿,但见她深深作揖,颤着嗓音向女帝提出了解甲归田的请求。
“公主如今难知下落,罪臣不求陛下、林令君原谅,只求陛下赐臣一个赎罪的机会,将臣贬为布衣,发配滨江之地。”
“从此以后,臣再不问兵政、不事杀戮,于江岸每隔十步修一祭盏,每日祭拜江神,为公主祈福祝祷,只求她逃过大难,后福无量。”
说罢,忽而又冷了神色,盯着身前君主的背影道:
“罪臣若一日听不到公主安然无恙回宫的消息,便一日不得心安,一日不敢再思领兵守疆、保国护民之事,恳请陛下谅恕。”
梁雪雍依旧没有回答。
一炷香在静滞的空气里燃尽,她又点燃一炷,转过身将香线递到背后的女人手里,幽声道出一句:
“的确。”
“若无你的原因,我也不会就这样失去我的女儿。”
说罢,从蒲团上起身,往佛堂后院的思过岩走去。
梁雪雍的近侍见状,行到将军跟前,双手捧过她手中香线,替她插上香炉,请人离开。
“金将军,您卸职的请求陛下已经恩准,还请尽快回府,备妥事宜,择日启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