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过来已经是冬日里,夜山正飘着雪花。雪像是大片的鹅毛漂浮在林间,地上的积雪反射月光,一片璀璨的银白。
四面寂静无声,连是我熟悉了千百遍的,夜山的,寻常冬日。
“郭小春,”我张口唤到,想了想觉得不对,又重新叫:“何所有!”
何所有也不在,甚至本应侍奉在身侧的郭小夏和郭小秋也不见了踪影,我心中疑惑,沓着木屐出门查看,门外是一对着红衣的陌生童子,十四五岁的样子,正瞌睡的熟。
他们听到我出来后猛地惊醒,左边的小童行礼,“娘子醒来的恰是时候,郎君已提前送了信,大军已在班师路上了,今日便可归家。”
我仅仅思考了须臾就认清楚了现在的状况:毫无疑问,昨晚之后,何所有睡在了我的沉香木月洞架子床上,他灵力低微,承受不住我床上层层叠叠的助眠助梦阵法,才把我拉入他梦中。
既来之则安之,做什么梦都是做,但娘子郎君的让人有些恼火——我不缺郎君,也不想当谁的娘子。我存了点坏心眼,握住小童的手将他扶起,“郎君还没回来,奴寂寞得紧呢,”又顺势靠在他胸前,“你叫什么名字,来陪陪我可好?”
顷刻间,红衣的不是小童,而是我那着婚冠,镶玉带,贵气天成的新郎。
“师尊连徒儿的名字都记不得了吗?徒儿名叫何所有,师尊可不许再忘记了。”说着,何所有掀开我的蒙头红盖袱,在我的唇上印下一吻。
影影绰绰的是红灯笼,喧喧闹闹的是男女傧相,脚上穿着挤脚的红绣鞋,耳上吊着叮当的金耳坠。一切都是热烘烘又闹哄哄,我拽着红绸子的一头盲目地向前走。
这是凡间的婚俗,我从未经历过也未见过,觉得很新鲜,于是便耐着性子往前走了。魔界尚歌舞,和重霄九结婚的时候,整个朝歌城都沉浸在狂欢的氛围中。我们同着各类稀奇古怪的魔物载歌载舞,篝火燃了七天七夜。
身旁是彩衣彩羽的重霄九,舞酣酒热,他一把撕开上身的衣服,露出精壮的胸膛以及更加精壮的小腹。他平日看着柔柔弱弱,但藏在奇装异服下身材足以让任何一个力士汗颜。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卷发深目,着白衣白裙,静静地立在那,孤独又脆弱,仿佛超脱于世间。
我望向那人,脸是熟悉透了的,但名字到了嘴边却提不起来:不是郭小春、不是重霄九、不是杨甜儿、不是熊大山、不是和我厮混过的任何一个人。
甚至他不是何所有,那人长很得像刚和我一夜情的徒弟,但我知道不是他。何所有永远不会有如此脆弱的神色。
忽地我记起他是谁了,他是师尊,是我失去了近千年的师尊,是那个把我从雪中抱起的师尊。那双眼睛就是师尊的眼睛,我怎么会忘了师尊的眼睛?
我颤抖着叫着他:“师尊……”
师尊笑着对我说:“小眠,这几个孩子里,师尊最担心的就是你。”
之后,他的身体化作片片雪花,融入了夜山的茫茫夜色。
我从梦中惊醒,头痛的厉害。我之所以知道自己已经醒了,是因为何所有正惶恐地跪在我的床下,还因为重霄九在半裸着试图钻进我的被子中。
看来我的梦也不是毫无依据。至少半裸的魔尊大人是确有其事。
但长的跟何所有一模一样的师尊?这实在是无稽之谈。虽然师尊陨落了好几百年了,但我依旧记着他的面容。那是张温和含笑的脸,轮廓略有些扁平,并无特别之处,只是一双剑眉入鬓,显出几分凌厉。
或许,是我太想师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