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声望去,杨瞳看到阿罗呆愣愣站在那边,朝他笑了笑:“阿罗,我回来了,快过来让我瞧瞧。”
阿罗先蹲下.身捡起书简,缓了缓才迈步走过来,他气质越发沉静了,一样黑色的衣裳,从前是将军气派,如今看着儒雅清隽,身有书卷气。
“你家殿下把正言堂设在这儿啊?”
阿罗摇头:“正言堂在孟婆山庄旁边,每纪地府轮值,我都会挑些机灵的,亲自教一阵子,然后让她们去各殿当差。”
“领我去看看。”
阿罗带着她走过两道屏门,去了二堂边的西花厅,院子里还是暗沉沉的,屋里借了天光,十分敞亮。一十八个姑娘席地跪坐,面前的书案上摆着今日晚课后要考的法例,她们正在诵读夫妻篇:
“妻悍,夫殴治之,夬其耳,折肢胅,妻不堪辱,反殴至亡,问夫何论?夫告妻罪,求去妻寿立拿,问妻何论?旧责夫殴妻罪,入二殿泥狱,案妻杀夫罪,阳尽另判。旧法不妥,妻悍不和,休离别居,又岂知悍无夫故?夫告妻罪,情崩义决,重伤轻罚,久夫无忌,妻可同否?夫当详审重判,妻杀夫伤在先,罪情相抵,同殴,案之另判。”
杨瞳听着:“这条我之前就说不妥,终于改了。”
阿罗笑笑:“还算及时,不然姑娘今儿要在这儿发火了。”
厅中学生们还在继续读:“女子甲去夫亡(私逃),男子乙亦阑亡,相夫妻,甲弗告,居二岁,生子乃告,乙弗弃,而两夫殒,争妻,何论也?又有携子亡,子何论?”
杨瞳轻声跟着她们一起背诵:“当询亡故,前夫之失不问女子罪,两夫争,尊妻意,子幼问母,长自抉。”念完有些骄傲地说,“我都还记得呢,不过改动挺多的,怕是要再学。”
“自殿下去人间,知人事复杂,旧法多武断,以偏概全,实在不妥,所以常修问答法,不时增改。咱们不说别的事情,去人间走走,的确更能体会治鬼的经义,殿下安排几殿冥王轮次去人间经历,法无尽时,所以执法者当与时俱进,默守陈规,只会失了殿下统管地府的本心。”
朱天麟问:“殿下的本心是什么?”
杨瞳轻笑:“很简单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阿罗道:“鬼性如人性,凡间百千年的善恶争斗,看似是崇尚良善,但其实只是上位者维系权力和财富的工具,真正手握权柄的人,没几个善类,甚至无恶不作,但这样的人,却高呼忠孝仁义,不少能善始善终,真正善良的人往往是最容易被辜负被伤害的,如果善良只能感动自己和无关紧要的人,那人间何时才能去伪存真,真正太平?大罗天给凡人制造的枷锁在心内,邪恶如野草之根,即便今日不生,来日未必,去之不尽,哪怕他身死魂灭,阴影也会久久存在,地府……”
“任重道远,阿罗,我们都是解开枷锁的钥匙。”杨瞳指了指屋里的女子,“像她们一样,从眼下开始,从力所能及开始,有得忙呢。”
阿罗点头:“姑娘,你能回来,真的太好了。”
杨瞳抬手按着他的肩膀:“阿罗,谢谢你。”
他低了低头,掩饰泛红的眼眶:“咱们去后殿看看,殿下不住罗酆山,便是在此处,阿瞒也常来。”
穿过竹林,后殿的广阔明亮在满目昏暗荒芜的幽冥显得有些震撼,这里不仅有草木山川,还有日月星辰。
杨瞳一眼就认出不远处是那年汴京城外的小院,如今人间是冬日,屋顶和屋外的竹床茶炉上积着雪,她走过去用手扫了扫,冰沙沙的手感,好像真是从人间落到这里的雪花:“可惜那时候我没能过来看看,你家殿下啊,有劲没处使,净爱折腾这些空景虚境。”
阿罗带她看阿瞒吐樱桃核儿在树上砸出的坑,深深浅浅:“什么又是实,什么又是真呢,如今跟我说人间不过是元始天尊幻造的沙盘,我也不会觉得十分惊讶,我们身在其中的,信自己是真就算参悟了。”
朱天麟笑问:“那知道自己是假,算什么?”
阿罗不解,杨瞳乐了:“算天下一等一的通彻,无境界之境界,知来处不知归处。”
朱天麟点点头:“是只来这一遭的意思。”
“我就说你聪明。”
阿罗看着他才回过神来:“我说呢,天麟在蓬莱看孩子,怎么有空回来的。”
杨瞳这次没往鬼界堡去,出了五殿犹豫是去冥海还是看看十八狱,这时养在五殿的两只大雁飞出来,朱天麟也知道他们的来历,笑着调侃:“这不是殿下养的鸳鸯嘛,它们载你,都能去看看。”
杨瞳不理他,久违地搂了搂两只大家伙,它们亲昵地蹭着杨瞳,惹得杨瞳咯咯笑:“等我养好了回罗酆山,就接你们过去。”
分别时,阿罗也拍了拍姑娘的肩膀:“放心,等阿瞒回来,一起吃饭。”
“像阿旁会说的话。”
“谁说都是这话。”
“好。”
回去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