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在北契,和尚好当,道士难做,僧庙再小也有模样,道观个个冷清破落,渐渐消失难见。
不过在临潢府,汉人群居的南城之中还有道观,汉人信奉道君的多,逢年过节还要拜城隍土地,南城的重一观,从前香火一直很旺,甚至有皇亲国戚供养,但不知发生了何事,如今已然荒芜。
这也要从先太子被诬告之事说起,院判党空口捏造太子篡位的罪名,揭发之人言之凿凿,说太子与重一观的道士结交,联合南面官密谋造反。那群颠倒是非,搅乱黑白的脏臣,把观里道士杀得一个不留,竟还交上个供认不讳的案卷,那以后再虔诚的人也不敢来上香了,一个两个都说重一观闹鬼,连叫花子也不来眠宿,自然越来越破败。
这观里究竟闹鬼不闹鬼呢?
鬼是有的,闹倒是不闹。
在这儿死的人虽多,住着的却只有两个,一个是好几代前的庙祝,死后做过几年此方土地,诨名白老儿,他因护庙不周被地府罚禁于此,灵力尽失,与鬼无异,九重天难得抓住地府的错处,又横下一旨,设了结界令他永世不得出,还有个是北契人,意外死在这里,把自己的名姓忘了,生前事也忘了,因长得黑,北契王姓刘,白老儿就叫他刘黑。两个一个出不去,一个无处可去,倒好结伴。
你看这大殿里虽然灰压压的,却也还有下脚的地方,角落里一堆干草勉强能看作是个榻子,再看一眼,草堆里头竟然乱掩着一个娃娃,气息奄奄,面色难看,她身边蹲着两个“人”,髡发圆面的是刘黑,高冠长须的是白老儿。
“白老,你不总说自己是神仙嘛,见死不救?”
白老儿不理他,伸手探了探孩子的鼻息,又听了听脉,似是自语道:“不打紧,风寒而已,受点热,没两天就能好的。”
“还受热?再过几天就要下雪了,这娃还是单衣呢。”
白老儿有些惭愧地低了低头,刘黑摇头道:“啧啧啧,要么你就不是神仙,要么就是你们神仙没有本事,若有菩萨在这儿,这孩子保管就好了。”
白老儿冷哼:“爹娘对你掏心掏肺你不知珍贵,外头人只是说得好听一些就跟着跑了,这地方洪水滔天猛兽遍地荒野漫漫日夜不分的时候不见菩萨,如今个个却念起佛了,他是管你生管你死了,你这样信人家,人家来度你往生了吗?最终都要去地府的,地府可不归他们管。”
刘黑辩道:“我也没去过地府,谁知道什么模样?你说你是神仙,神仙可有不能救人的?”
“神仙是人什么亲戚,为什么就得救?生老病死都是命数,谁也不能坏了章法,再说谁规定神仙就得法力无边了?不过是自己多挣了几百年的寿命,就像这个孩子,能挺过来就是生,捱不住就是死,眼下救起了,明天怎么样说得了吗?大家都是落了难,顾好自己就行了。”
刘黑起身走到一边,口中嘀嘀咕咕:“没本事就没本事,还说教起来了。”
白老儿自己也懊恼:“换作从前,我拂一拂病气,她也就好了,再不济总能寻副药来,唉。”
刘黑又凑过来:“也不知这娃娃遇上什么事儿了,怎么病在咱们这没人迹的地方。”
二人正忧心着,听到外头一阵脚步,此时天未大亮,什么人会到这儿来?只怕不是什么正经勾当。
刘黑出来一看,两个男人抬着一个三尺来长的小棺材闷头往里跑。
前头一个说:“到了到了,扔进去就完事儿了。”
后头的紧着嗓子问:“扔这儿真没事?简家大嫂是让我们出城随便找个地方埋了,这大小也是口棺材,停这儿怪渗人的。”
“有什么不行的,这里本来就闹鬼,没人来,能渗到谁?给她搁这儿还有伴儿呢,出城多远,还埋起来,就她给的两文钱,我俩一壶酒也不够,要不是图她家长久的活计,谁做这丧气脚力。”
“也是。”
两个人进到殿内,把棺材放在供桌前,也不管横竖,丢下就想走,许是道君像看着吓人,二人又回头跪地,胡乱拜了几下,再起身撒腿就跑。
白老儿走过来,刘黑站在小棺材边上:“是一家孩子死了,送葬的嫌城外路远,就扔这儿了。”
白老儿直皱眉:“造孽啊,身不入土,下去连个居所也没有,她年纪这样小,要是鬼寿长,怎么挣营生呢。”
刘□□:“偷别人的香火祭祀呗,我不就是这么过来的。”
“孤魂野鬼争一口吃的也要拼命,你身强力壮,别人抢不过你。”白老儿把手伸进棺材里探了探,“她又小又瘦弱,抢得过……咦,这娃儿身子还温着,还有气儿的!”
“没死?”
白老儿叩了叩棺材:“不厚,来,试试能不能打开。”
白老儿能触碰实物,但使不上多大的力气,刘黑更多时候碰也碰不着,只呆站着,看了看草堆,又看看棺材:“白老,你说他们死了难挣营生,难道活着就不艰难?依我看,死了或许还容易些,吃饱